路凡现在的心情,堪比刚通宵搞定甲方要的“五彩斑烂的黑”策划案,眼皮还没合上,另一个甲方的夺命连环call就追了过来。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今晚,他这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已经荣升为【无名】共同体的非官方指定许愿池。
而他,就是那个池子里的王八。
“谁?”
他瘫在床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问,声音轻得象在spy幽灵。
“……我。”
门外是一个细微、清冷的回应。
是春日部耀。
路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象个被扎破的轮胎,彻底没了脾气。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换成别人,他还能继续表演尸体,装死到底。
但如果是耀,这招行不通。
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女,心思比海底针还细,行动力堪比最敬业的快递小哥。
她在这个时间点敲门,那绝对是天塌下来了也必须问个明白的级别。
路凡挪过去,拉开了门。
门口,耀抱着三色猫,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
夜风吹起她褐色的短发,月光洒下,让她整个人显得格外娇小。
她那双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却象是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漾着一圈圈的涟漪。
那是期待,是迷茫,还有一丝怕被投喂闭门羹的忐忑。
“进来吧。”
路凡侧过身,把路让开。
耀抱着猫,在十六夜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她的姿势非常标准,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背挺得笔直,象个等待面试、生怕犯错的小学生。
她不象十六夜那样上来就扔王炸。
她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研究着自己鞋尖的纹路,仿佛那里藏着宇宙的奥秘。
房间里的空气,比刚才十六夜在的时候还要凝固。
除了三色猫喉咙里发出的细微“咕噜”声,万籁俱寂。
路凡也不催她,就那么靠在门框上等着。
他很清楚,对于耀这种社恐型选手,开口求人约等于当众公开处刑,需要极其漫长的心理建设。
不知过了多久,耀终于积攒够了勇气值。
她抬起头,看向路凡。
“路凡……”
她的声音很轻,像猫爪上柔软的肉垫,轻轻踩在人的心上。
“你的能力……那个【心想事成】,真的……什么都可以实现吗?”
来了。
今晚的畅销热销问题1。
只是,耀的语气里,没有十六夜那种“你必须能”的压迫感,更多的是一种“万一可以呢?”的小心求证。
路凡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耀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感觉自己之前准备好的一肚子客服话术,瞬间变得油腻又可耻。
对这孩子撒谎,良心会痛的吧?
绝对会的。
“不,不是什么都可以。”
路凡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声音大点会惊扰到她。
“限制很多,跟我之前解释的一样,是个半成品。”
“那……”
耀的嘴唇动了动,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在她舌尖盘旋、挣扎。
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把它推了出来。
“……那,能帮我找人吗?”
找人?
路凡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敲响。
一个名字,无需思考,自动从记忆深处弹了出来。
春日部孝明。
那个给了女儿【生命目录】,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然后一头扎进箱庭历史的洪流,至今下落不明的男人。(ps:写到这有点不太开心呢,因为好象耀他爸没有守护约定。)
又一个关于“亲人”的沉重话题。
路凡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疯狂跳动。
他今晚是捅了“寻亲认祖”的马蜂窝吗?业务范围要不要这么精准对口?!
“找人……这个概念有点模糊。”
路凡试图激活自己的“专业客服”模式,斟酌着词句。
“需要具体信息。比如,你要找谁?在哪儿失踪的?有什么信物之类的吗?”
先抬高受理门坎,再宣布无法办理,这是常规套路。
然而,耀把他的话,一字不差地全听进去了。
她认真地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件东西。
一个用不知名木料雕刻的奇特工艺品,表面光滑,充满了被长期摩挲的温润感。
【生命目录】的本体,也是她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
耀双手捧着木雕,郑重地递到路凡面前,象是在呈上自己最重要的宝物。
“他叫春日部孝明。”
“他说,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为一个朋友的女儿治病。”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她的叙述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象在读一段和自己无关的文本。
但路凡却能清淅地感觉到,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是多么汹涌澎湃的思念。
这孩子,一个人,抱着猫,守着约定,努力地在箱庭交朋友,努力地活下去。
所有努力的终点,或许只是为了……再见到那个男人一面。
路凡看着眼前的木雕,又看看耀那双写满了希冀的眼睛,感觉自己刚才那一套“抬高门坎”的渣操作,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对这个女孩,不能再用“代价”、“范围”这种冰冷的词来敷衍了。
她值得一个更真诚的答案。
“耀。”
路凡没有接那个木雕,他选择直视她的眼睛。
“我会记住这个名字,春日部孝明。”
耀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像黑夜里骤然亮起的星辰。
“但是,”
路凡紧接着一个转折,把那颗星的光芒又亲手压了下去。
“我现在,没有能力帮你找到他。”
星光黯淡了下去,她眼中的光彩肉眼可见地消逝了。
“因为,我的‘许愿机’,目前的功能内核是‘欺诈’和‘等价交换’。”
路凡选择了部分坦白,用一个听起来很厉害的词汇,来包装自己的无能。
“它影响不了已经发生的过去,也预测不了不确定的未来。对于查找一个消失在茫茫箱庭世界里的人,它……做不到。”
他不想再给这个女孩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让她象十六夜那样,走上一条可能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是……这样吗……”
耀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她脸上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怀里的三色猫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低落,伸出脑袋,用头顶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发出安抚的“喵呜”声。
房间里,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路凡看着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但是,耀,箱庭很大,奇迹也很多。”
“只要你继续走下去,继续变强,继续认识更多的伙伴……总有一天,会找到关于你父亲的线索。”
“【无名】会是你的后盾。”
“我,十六夜,飞鸟,黑兔……我们所有人,都会帮你。”
这话,是他发自内心的。
虽然他懒,但他认这群伙伴。
耀的身体,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抬头,眼框有点红,但没有眼泪。
她只是看着路凡,然后,嘴角非常轻微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极淡、却无比认真的微笑。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象是在和路凡,也和自己做一个全新的约定。
“谢谢你,路凡。”
她收回木雕,珍而重之地重新挂回脖子上。
然后,她站起身,抱着猫,对着路凡,深深地鞠了一躬。
“晚安。”
说完,她转身,安静地拉开门,又体贴地带上。
路凡看着那扇再次关上的门,心里象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
他感觉自己,好象在不知不觉中,又背上了一个沉重得要死的kpi。
他竟然有点希望自己的能力真的是心想事成。
“唉……”
他长叹一声,把自己狠狠摔回床上。
这下,总该清净了吧?
他闭上眼睛,激活强制关机程序,准备一睡到地老天荒。
然而,命运的编剧似乎觉得今晚的剧情还不够跌宕起伏。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快要和周公握手言和之际。
笃、笃、笃、笃、笃!
一阵急促到堪比机枪扫射,尖锐到胜似防空警报的敲门声,伴随着压抑的哭腔,响彻了整个走廊!
“路凡大人!路凡大人!快开门呀!黑兔有万分火急、生死攸关的事情要拜托您!”
路凡:“……”
他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不是坐起,是整个人弹了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把将门狠狠拉开!
门外,黑兔正急得原地疯狂跺脚,眼泪在眼框里打转,两只兔耳因为过度激动,已经变成了报警专用的鲜粉红色。
“说!”
路凡的理智,在今晚第三次敲门声中,终于彻底崩断,碎成了原子。
他双眼布满血丝,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咆哮问道:
“你要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