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酒德麻衣视角无法理解的事物,换成路明非的视角就没什么离奇之处了。
这座沿海小城的下水道系统就如它本身一般,正处于新旧交替之际;下水道系统杂乱交错,正在使用的新渠道与已经废弃的旧渠道交杂在一起,简直比迷宫还要复杂。
昏暗幽闭的下水道没有半分光源,空气污浊腥臭,水滴坠落在渠道上,发出清淅的“滴答”声。
他正在向一处已经废弃的渠道前进,地上由各种污秽淤积而成的“保护层”早就已经消失了,
潮湿浑浊的空气也多了些干燥之感。
拥有“星之彩之眼”的路明非不需要面对寻路的困难,他畸形的身躯扭动,在渠道里怪异的前进,动作既象是节肢虫类的跳动,又有点象蛇的游走。
由于行动方式与身体结构并不适配,他的“鼠人”之躯难以避免的出现了严重的磨损;涂满的黄绿污秽与猩红的血液像颜料一样涂满了他的前胸,四肢关节与肋骨附近的森白之色清淅可见。
哪怕是最高明的医生看到“鼠人”的伤势与感染程度,也只能宣布这具丑陋赢弱的身体已经走到了它的终点。
下水道里远离人烟,不象地面上那样有充沛的生命力供他完成“新生”,在餐馆附近还能勉强变成“鼠人”,这次估计想当“蟑螂人”都勉强。
好在距离已经很近了。
“星之彩之眼”的视野里,属于神话生物活动的痕迹变得越来越清淅,用“呼之欲出”来形容也不为过。
“鼠人”的身体虽然存在着数不胜数的缺点,但却有不得不说的一项特长是要超过人类的。
那就是嘎觉。
老鼠的嗅觉比狗还要敏锐的多,即使与人类的躯体混杂了之后感知混乱,路明非能从气味中察觉的要素也要比以前多太多了。
下水道里充斥着的排泄物臭味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详的怪异臭味,这毫无疑问的代表着环境的转变。
视野变得略微明亮了一些,非常细微的人声也被“鼠人”的听觉器官捕获——”
路明非不再尤豫,这具象是残破布娃娃一样的身躯在行完了它该行的道路,它猛然爆炸开来,
一股流动着怪异色彩的薄雾从残躯的伤口之处升腾而出。
薄雾在这样完全无光的环境下格外显眼,散发着莹莹光彩。
它无风自动,向着下水渠道更深处漂浮。
由于这段废弃的渠道食物不足,已经不怎么能看到虫子、老鼠之类动物活动了,只在边缘湿润之处仍有一些绿色的苔藓顽强的生存。
它们在触碰到怪异的彩色薄雾时,象是发疯了似的蔓延,只是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将整条渠道铺满。
变成薄雾的路明非暂时失去了视觉这项器官,因此,他也错过了眼前的奇景。
骨架。
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乌黑色的骨架。
其中一具骨架细小,穿金戴银,一看就是个女人;她的衣服却宽松的象是袍子,松松垮垮的查拉下来;如果路明非此时能拥有人类的视野,就能轻松的分辨出来,这是他昨天见过的婶婶的衣服。
骨架们摆出虔诚的朝拜姿势,整齐的排列在渠道的两侧,象是虔诚的信徒在礼敬自己的神明。
那么,“神明”会是谁呢?
是渠道深处黑发亮,拥有一千只眼、一千张嘴,小山一般庞大臃肿的邪恶之物;还是位于它对面,流动着超越世间一切色彩的淡薄雾气?
彩色的雾气象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忽然加快了漂浮的速度,墨绿色的青笞象是地毯一样,随着薄雾的前进也向前延伸着。
不远处的黑太岁又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tekeli-li,tekeli-li!”声,象是尖锐的口哨,又象是一群人突的语。
可惜的是,下水道里已经不存在会对此感到不安的下位生物了。
安静昏暗的环境出现了些许变化,黑太岁所在的渠道侧面,有一道裂缝里忽然透出光来。
如同焦油一般的黑太岁象是收到了指令,晃动了一下臃肿的身体,向着旁边的裂缝挤了过去。
那道裂缝大致只有一米长,几厘米宽,可黑太岁足足有十尺高的身体象是液体一样,居然真的硬生生的从这条裂缝中钻了进去。
黑太岁到底是被侧边出现的光源吸引了?还是对不断靠近的彩色薄雾感到恐惧呢?
没人能理解它的想法。
只是,这堵有缝隙的墙同样也不能挡住薄雾的前进,丝丝缕缕的彩色雾气弥漫进入裂缝之中,
而后,它钻入了黑太岁的身体。
黑太岁臃肿稀软的身体象是被风略过的湖面,出现了一道道的波浪,然后,它象是从身体里吃了一发“言灵·无尘之地”,开始剧烈的膨胀。
大约十几秒钟的时间之后,它庞大可怖的身体轰然爆开,黏稠油亮的黑色液体四散,一只体型小了一号,全新的黑太岁于爆炸的中心出现。
这才是由宇宙上位种族星之彩炼化出的神通,无论多么强大的物种,没有应对星之彩的手段,
那就乖乖等着怀孕。
黑太岁拥有的旺盛生命力让路明非足以直接完成“新生”,他甚至不需要向外界再额外抽取生命力补充“营养”。
好奇异的“自由感”啊。
无数人类感官无法察觉的信息涌入路明非的脑海,黑暗再也无法阻挡他的视线,四面八方的场景被他尽数收入眼中;
他不再受到“方向”与“形体”的限制,视野里的每一个方位都可以是他的正面,躯体的每一处角落他都可以精确的控制,让它们产生形变。
不,不仅如此。
路明非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他与更远处的某些东西也存在着繁杂的联系,只是似乎由于距离过于遥远,他判断不出这联系到底是什么。
只比较生命力与操精准度的话,哪怕是路明非前世完成三次“受篆”的那具也有所不及啊。
伴随着“自由感”一起产生的,自然是强烈的舒适与愉悦感。
路明非看着眼前眼前被洒了一身焦黑色粘液的,凹凸有致的魅惑体,身体上生长着的裂纹开合,上百道阴郁的音符组成了一句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
“麻衣啊,你的效率很高嘛,自己探索都能探索到这里。”
酒德麻衣瞳孔剧震,明显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路明非身上的裂口震颤,又发出怪异的笑声:
“是我,路明非。”
在酒德麻衣身上复盖着的黑色粘液也属于路明非可以掌控的“肢体”,他心念一动,这些粘液就顺着酒德麻衣的身体游走而下,回到了路明非的身上,
这就是路明非的身体突然化为青灰色,血肉尽褪的原因了。
黑太岁控制“肢体”的能力极强,而服下它血肉的生物,身体也会被逐渐转化成它的一部分。
如王、还有路明非的婶,应该就是服用了过多黑太岁的血肉,整个人渐渐从内部就变得不是自己了;
它们变成了黑太岁的一部分,只剩一层似是而非的外壳还按照着原先的生活规律行事,这也是为什么它们会无视全新出现的事物。
幕后之人就是借助了黑太岁的这项能力,再以同学会为托词,邀请路明非提前半小时到达苏菲拉德披萨馆。
他先通过“黑太岁”的形变能力,变成服务人员,给路明非的披萨中添加了黑太岁的血肉,诱骗路明非吃下;
再将黑太岁安置在一个距离披萨馆很近的位置,让它操纵血肉,缩短同化发作的时间;
紧接着,他再变成路明非的样貌,将可能会发现异常的酒德麻衣吸引走,以确保针对路明非的行动获得成功。
这其中几乎没有留给路明非反应的时间。
黑太岁的气味与血肉都有着极强的致幻能力,服用血肉之后路明非只是被幻觉干扰了一会,转化过程就结束了;
在酒德麻衣被引走的情况下,那些时间根本不够路明非破除幻境。
如果不是“神丹”赋予的神通着实不讲道理,神力已空的路明非还真无法处理这个局面。
昏暗的酒窖里,酒德麻衣仰头又看了一眼小山一般庞大的路明非,难以控制的后退一步。
比被可怖的怪物追逐更恐怖的事应该是,你发现这怪物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与你某个相熟的朋友很象,这是一种不会散去的,会令人发疯的熟悉感。
酒德麻衣的声音尤如梦:
“开什么玩笑,你——”
“精神点,我很好,这只是一道法术罢了。”
庞大如小山的黑太岁象是沸腾了似的抖动,它不断的缩小,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形体。
短发,身材瘦弱,五官清秀,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神情愉悦。
路明非现在的样貌与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只是皮肤与衣服都是纯黑色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黑太岁本身就是这个颜色,他能自由的控制身体不代表他可以让身体变色。
“法术还有这样的法术么?”
酒德麻衣也算是这个世界上少数直视过旧日支配者的幸运儿,她的接受能力比一般人强的多,
此时的精神状态已经略微回转了一些。
路明非伸手整理了一下领口,又在酒德麻衣光洁的脸上拍了拍,笑着说道:
“别他妈愣神了,我待会还有事,我要的东西你弄到了吗?”
酒德麻衣深呼吸了两口气,强行克制住了心底涌出的怪异之感:
“弄,弄到了—我在你参加同学会时就准备好了。”
酒德麻衣打开随身携带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路明非。
路明非将纸接过之后直接展开,目光在上面了两眼,确认无误之后就又重新叠好。
他抓着纸,直接将手插入自己的胸口。
路明非胸口上的衣服和肌肉象是软泥一样陷了进去,他的手在出来时,那张纸已经消失不见了。
以后有施法材料直接藏在身体里就好了,真是方便的能力啊。
虽然还没能逮到“幕后之人”,但现在时间不等人,是时候回去了。
楚子航是开车来的,他送柳淼淼这一来一回想必要不了多少时间。
如果楚子航回了披萨馆之后发现地上只有一滩血肉与几件衣服,那路明非苦心经营了一年多的“s”级混血种身份可能就要报废了。
这个身份能让路明非在人类社会享受到很多特权。
无论是查找靠谱的“朋友”还是制作神话物品,卡塞尔学院都能提供不小的助力,如果没有大的利益冲突,他还不想丢弃这个身份。
“离开这里之后手机保持畅通,如果有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
路明非选下一句话,转过身走到墙壁上的缝隙前,将手伸了进去。
然后,他光滑的身躯忽然布满了褶皱,不,不是褶皱,是象水波一样的波纹。
他就这样晃动了两下之后,整个人化作一团黏稠油亮的黑色液体,从缝隙里挤了进去。
苏菲萨德披萨馆,女卫生间,
最靠里的那个蹲便池水忽然变成了不详的黑色,紧接着,一缕缕手指粗的黏稠液体从蹲便坑处“流”了出来。
它们在地上淤积成一滩泥一样的东西,然后流入地上的血肉与衣服中,纠缠着,吞噬着,最后组合成一个“人”的样子。
路明非步伐僵硬,走到镜子前照了照,最后叹了口气。
他想利用第一次“新生”后留在原地的躯体与衣服,当做一层皮套来伪装一下的,现在看来不太现实。
衣服上沾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渍暂且不说,他原本爆开的身体被吸收了大量的生命力,薄脆如纸,还有着遮都遮不住的大片裂纹,象是摔碎后又重新粘在一起的劣质陶器。
路明非原本还想使用些手段遮掩伪装一下,正巧这时候,窗外传来凌厉的风声,还在转动的排气扇猛然飞了出去,然后一个有些消瘦的身影从排气扇口里钻了进来。
楚子航轻轻一跃,跳入卫生间里,看到路明非的样子,面瘫如他也愣了愣神:
“路明非,你这是怎么了——
路明非只能呵呵一笑:
“我刚刚在下水道跟个东西干了一仗,受了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