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蒙自与个旧之间,绿水河峡谷。
初春的滇南,阳光已然带着暖意,但峡谷深处,来自红河支流——绿水河的湿冷水汽,与高耸岩壁的阴影混合,形成一股沁人的凉意。这里是后世的卡房镇附近,此刻却人迹罕至,只有奔腾的绿水河在嶙峋的岩石间咆哮穿行,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低吼。
王月生裹紧了身上的厚呢大衣,站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上,身边是他的两位重要顾问:约翰?哈德逊,这位粤汉铁路的美方技术顾问,此刻正拿着笔记本,专注地观察着地形;另一位则是新面孔,一位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中年美国人,名叫约翰?弗兰西斯?史蒂文斯(johnfrankstevens)。史蒂文斯以在北美西部铁路建设和水利工程方面的卓越成就而闻名,此次受邀担任水电站项目的首席技术顾问。只有王月生和史蒂文斯本人清楚,这位“着名美国水电站专家”更深层次的身份——他是“自由石匠”组织精心挑选并派出的秘密代表,将在内核技术和特殊工艺上提供关键支持。。他旁边站着德国商务代办兼西门子在滇矿业投资主管,卡尔?冯?施密特(karlvonschidt)。施密特身着笔挺的外交官制服,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期待。
“王先生,哈德逊先生,史蒂文斯先生,”里希特霍芬博士的声音洪亮,压过了部分水声,他展开手中的地质图和测量草图,指向峡谷最窄处上游约一公里的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湾,“经过我们近一个月的详细勘测,结合史蒂文斯先生带来的先进测量理念,我认为此地——我们称之为‘老鹰嘴’坝址——是建设水电站最具可行性的位置。”
他开始了严谨而详尽的介绍,西门子工程师特有的精确与条理展露无遗:
地质基础:
“坝址两岸主要为坚硬的花岗岩和部分石英岩,岩体完整,节理裂隙虽有发育,但方向有利,风化层较薄。这为建造重力坝或拱坝提供了坚实的天然基础。”他用地质锤敲击了一下身边的岩壁,发出清脆的回响。“内核区钻孔采样显示,岩石承载力远高于建造大型混凝土水坝所需的最低标准。坝肩稳定性的初步计算也令人满意。”
“当然,”他严谨地补充道,“详细的地质勘探和岩芯采样仍需深入进行,特别是坝基和两岸的深层情况,以排除任何潜在的软弱夹层或断层。史蒂文斯先生提醒的喀斯特地貌潜在渗漏风险,在此局域初步判断风险较低,但仍需在枯水期进行更彻底的探查。”
水文条件:
“绿水河是红河的重要支流,源自哀牢山脉,流域面积广阔,降水丰沛。根据蒙自海关过去十年的有限记录,以及我们对最近丰水期(去年7-9月)和当前枯水期(1-2月)的实测流量,”他指着图表上的数据,“丰水期平均流量可达每秒约120立方米,峰值瞬时流量我们估算可能超过200立方米每秒。当前枯水期流量约为每秒25立方米。这个流量变幅较大,但符合预期。”
“我们设计的库容将主要在丰水期蓄积,调节能力有限,但能有效平滑部分季节波动。关键在于,峡谷的地形提供了超过35米的天然落差,这是水力发电最宝贵的资源——‘水头’。高水头意味着在相同流量下,我们能获得更大的功率。”
发电能力设计:
“综合地质和水文条件,我们初步规划在此处建造一座高约45米的重力坝,形成库容约500万立方米的水库。坝顶设置溢洪道,确保极端洪水下的安全。”
“发电厂将设在坝下游约200米处,利用隧洞和压力钢管引水。”他用手比划着水流方向,“根据丰、枯水期流量和35米水头,我们计划安装3台冲击式水轮发电机组。丰水期三台机组满负荷运行,总装机容量可达约8兆瓦(w)。枯水期保证至少一台机组稳定运行,提供不低于4兆瓦(w)的电力。”
施密特插话道:“王先生,8兆瓦,这相当于超过一万马力!足以驱动一个中型工厂群。即使在枯水期,4兆瓦也是极其宝贵的稳定能源。”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主要设备选型:
“水轮机将选用西门子公司最成熟可靠的立轴冲击式(peltonwheel)水轮机。这种机型特别适用于我们这里中高水头、相对较小流量的情况,效率高,调节灵活。”里希特霍芬博士解释道,“发电机将配套西门子的三相交流同步发电机,输出电压初步考虑设计为10千伏等级。这是当前技术上相对成熟可靠、且输电损耗可接受的高压等级,远超欧洲城市电网的普遍电压(注:当时欧洲城市电网多为低压直流或低压交流),但仍在西门子工业设备制造能力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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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电至蒙自和个旧,”他看向远方起伏的山峦,“需要架设约40-50公里的高压输电线路。铁塔、绝缘子(瓷瓶)、导线(铜线或铝线)的采购和架设将是另一项重大工程和投资。线路损耗必须精确计算并控制在合理范围。”
施工条件与挑战:
“最大的挑战在于交通与物资运输。”里希特霍芬博士坦诚地说,“峡谷地势险峻,人迹罕至。大型施工设备——混凝土搅拌机、起重机、蒸汽驱动的空气压缩机(用于钻孔和岩石爆破)、压力钢管、重型发电机部件——如何运抵现场?目前只能依赖人力和畜力从蒙自或个旧方向开辟临时便道,这需要巨大的人力投入和时间。滇越铁路尚未建成(注:滇越铁路1903年开工,1910年通车),海运至海防再转运的路线同样漫长艰难。”
“建筑材料:水泥将是巨大的消耗品。少量高质量水泥需从欧洲或印度进口,大部分可能需要就地取材,创建简易水泥窑生产低标号水泥。砂石骨料可在河床及附近开采。钢筋须求量大,需提前从欧洲或通过您的渠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月生一眼)协调运输。”
“施工技术:大体积混凝土浇筑的温度控制、压力钢管的制造与安装、大型机电设备的精密安装,都需要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和工程师。爆破作业将是开凿引水隧洞和基坑的主要手段,安全风险极高。”
“人力:主体工程需要至少2000名劳工进行土石方、基础开挖、材料运输等基础工作。同时需要200名以上经过培训的技术工人(瓦工、木工、铁匠、爆破手、机械操作员),以及至少20名经验丰富的欧洲工程师和技术员进行现场指导和监督。劳工可在本地招募,但技术工人和工程师需从德国、中国沿海或通过史蒂文斯先生可能联系的渠道解决。”他再次瞥了一眼史蒂文斯。
投资概算与建设周期:
里希特霍芬博士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初步估算,包括大坝、发电厂房、引水系统、发电机组设备(进口)、高压输电线路(至蒙自、个旧枢钮变电站)、施工设备购置或租贷、以及庞大的人工费用和物资运输成本,整个项目的总投资将不低于350万德国马克。这还不包括可能超支的部分和利息。”
施密特适时补充:“王先生,西门子公司和德意志银行对此项目深感兴趣,愿意提供技术和资金支持,当然,这需要创建在稳固的担保和明确的利益分配基础上。”他的目光投向王月生,暗示着与德皇达成的资本与技术输入的协议。
“至于建设周期,”工程师继续道,“考虑到交通和准备的巨大困难,以及如此规模在云南前所未有的复杂性,从正式开工到第一台机组发电,至少需要4年时间。全部完工可能需要4年半到5年。这还是在资金、设备和人员供应充足且无重大意外的情况下。”
在专家们讨论的间隙,峡谷的自然力量不容忽视。巨大的水流声是永恒的背景音。两侧峭壁高耸入云,覆盖着茂密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古老的桫椤在湿润的岩缝中伸展着巨大的蕨叶,藤蔓如巨蟒般缠绕着树干。阳光偶尔穿过浓密的树冠,在蒸腾的水汽中形成道道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殖质和河水的清新气息。一只色彩斑烂的犀鸟从峡谷上空掠过,发出悠长的鸣叫,更显此地的原始与壮美。远处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层峦叠嶂。
王月生深吸了一口这清冷而充满力量的空气,目光从图纸移向奔腾的绿水河,再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个旧方向(锡矿)和蒙自方向(未来的工业基地)。这350万马克的投资、4年的建设期、无数的技术难关和人力组织挑战,象一座大山横亘在眼前。。当然,此时虽然众多国家都号称发行金本位货币,但是,没有国家会真的允许普通人拿着大额纸钞去银行换取黄金。。
然而,那8兆瓦电力的承诺,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了他心中那个工业云南的蓝图。他看向身旁的史蒂文斯(自由石匠代表)和哈德逊,最后目光落在施密特和里希特霍芬身上。
“冯?里希特霍芬博士,非常感谢您详尽而专业的报告。施密特先生,西门子和德意志银行的诚意我感受到了。”王月生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水声,“挑战巨大,但潜力更是惊人。这绿水河的咆哮,未来将成为驱动个旧锡矿灯火通明、蒙自工厂机器轰鸣的‘白色煤炭’。请将这份详细的可行性报告整理出来,连同初步预算和所需支持清单,尽快提交给我。我们需要尽快制定详细的实施计划,并解决资金、设备和最关键的人力问题。”
他转向深邃的峡谷,眼神中充满决心:“这‘老鹰嘴’,就是我们在云南扎下的第一根工业之桩。困难再多,也要把它变成点亮南疆的光明之源。”峡谷的风吹拂着他的衣襟,仿佛在回应他的雄心壮志。约翰?史蒂文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哈德逊则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要点,施密特的嘴角则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工业化的种子,在帝国资本、隐秘组织与穿越者野心的共同浇灌下,即将在这片古老而蛮荒的土地上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