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来到掖庭时,上官婉儿正临案摹写钟繇小楷,
“玄漠云篇,墨池笔阵”
八字风骨初成,笔锋间既有古帖的沉稳,又藏着少女独有的清劲。
她一身粗布襦裙,荆钗绾发,素净衣饰难掩眉宇间的书卷清气。
阳光斜斜落在她清秀绝伦的侧脸上,将纤长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更显沉静。
忽闻殿外传来宫人整齐行礼的声音,“公主万安!”
紧接着,便是正阳公主清脆欢快的呼喊:
“婉儿姐姐!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上官婉儿稳住心神,将狼毫轻轻搁在笔山之上。
起身时动作从容不迫,抬手理了理微旧的衣襟,
褶皱被一一抚平,不见半分仓促。
她的姿态也依旧端正,无半分谄媚局促。
步出房门,上官婉儿敛衽行礼,声音清越却不卑不亢:
“婉儿见过公主!”
“婉儿姐姐!”
正阳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少女的雀跃,
“婉儿姐姐,母后今日在宫中设赋诗宴,我特意来带你去参加!”
上官婉儿眼眶骤然泛起热意,鼻尖微酸。
这些年在掖庭为奴,晨昏苦读只为不坠家学,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能有踏入权力中心展露才华的机会。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喉咙里的哽咽强压下去,
抬头望向正阳时,眼底已满是感激,泪光却被她悄悄逼退:
“多谢公主垂怜!”
她比谁都清楚,正阳的举荐如同命运递来的橄榄枝。
若想挣脱,唯有抓住此次机会。
而那位执掌大唐权柄,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天后武媚娘,
是赏识,是忌惮,还是旧怨难消,皆需她亲自去见分晓。
临行前,上官婉儿并未选择艳丽服饰,依旧是那身素净襦裙。
任何刻意雕琢的装扮在其面前皆是徒劳,
唯有腹中诗书临场机智,才是真正能立足的武器。
跟着正阳穿过一道道朱红宫墙,掖庭的萧索渐渐被皇城的威严取代。
却比文字描述更添几分震撼。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大唐的权力核心,
心中既有期待,亦有难掩的紧张。
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混合着熏香、墨香与花香,瞬间驱散了晨间的微凉。
园中早已聚集了各路文臣才女,皆是锦衣华服,珠翠环绕。
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文风雅韵,言辞间引经据典,
有的低声私语,揣测今日赋诗宴的深意,
却又藏着无形的较量。
正阳转头看向身侧的侍女绿萝,语气温和又郑重:
你先陪着她在廊下稍候片刻,务必仔细照看,
不可有半分怠慢。”
“公主放心,奴婢定当尽心守着婉儿姑娘,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正阳又转向上官婉儿,目光柔软,轻声叮嘱:
“婉儿姐姐,你在此稍候,我去见母后说明情况,很快便回来。”
上官婉儿微微点头,眼底没有丝毫怯意,唯有对正阳周到维护的感激。
她眉眼弯起,露出一抹浅淡却真挚的笑意:
“奴婢谢公主关怀。”
目送正阳转身踏入殿内,暖阁中原本分散的目光瞬间汇聚到上官婉儿身上。
她垂眸立在角落,一身素雅襦裙,荆钗绾发无半分珠翠,
在满室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静静而立,与阴影合为一体。
“这是哪个宫里的宫女?竟能得正阳公主如此亲近?”
东侧一位女官率先开口,语气轻慢,目光如刃扫过上官婉儿。
身旁的白面书生立刻附和,语气讥讽:
“瞧这打扮,像是掖庭来的粗使奴婢,
怕是以旁门左道攀附了公主,想借今日赋诗宴换个轻松活吧!”
另有几人交头接耳,声音虽小,言辞却越发尖刻:
“真是自不量力,也不看看这殿内皆是名门才俊,她一个奴婢也敢来凑数?
怕是连‘剪彩花’的题意都读不懂!”
“依我看,公主定是一时心软,被她几句花言巧语蒙骗了,
等会儿露了怯,看她如何收场!”
议论声虽低,却句句清晰传入上官婉儿耳中。
她面上平静无波,既未抬头辩驳,也未露出半分窘迫。
那些轻视与奚落,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早已学会沉潜,若因几句闲言碎语便乱了心神,
才是真的辜负了正阳的举荐,母亲的教导,
也辱没了祖父留下的才学。
指尖悄悄在袖中勾勒方才路过廊下时记下的花叶形态,
迎春的嫩黄、山茶的艳红、梅枝的疏影,
皆被她细细描摹,化作腹中素材。
只在心中默默梳理“剪彩花”
静候属于自己的时机。
不多时,只见武媚娘身着赭黄绣龙凤纹常服,牵着正阳的手缓步走出。
虽未穿戴朝服,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让满室喧闹瞬间平息。
武媚娘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角落安静伫立的上官婉儿身上。
不见半分寻常奴婢的畏缩。
众人纷纷屈膝跪下行礼,声音整齐划一:“参见天后!参见公主!”
“都起来吧!
今日立春,万物复苏,本是喜庆之日,
各位无需多礼,只管畅所欲言,不必藏拙。”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语带期许,
“既设此赋诗宴,便是要让好诗好句沾沾这满园春色,不负今日春光。”
上官婉儿这个角色,锋芒暗蕴,有些难写,
让她即便身处掖庭泥沼,也能以笔墨为舟,
眼底始终藏着不卑不亢的光,这份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又在这份傲骨外裹了一层细密的茧。
孤傲又自卑。
所以阁主写她的时候格外的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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