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九月二十五日,午时。
顺天府,紫禁城,太医院。
“锦衣卫大清洗,你和你的兄弟因此受累。”
“但现在负责瓦剌岁贡的陈少康突然死了,查清真相,你也许能活,查不清,只有死!”
“我要是不出去呢。”
“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昨夜出狱后,胡濙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如同索命的魔咒,梁贵叹了口气,翻身而起。
三天,一个死人,一座北京城,自己与兄弟三条人命。
土木新败,京内巨变,想要速破,谈何容易,可他已别无选择。
梁贵慢慢思索着,站起身来,平坦的小腹上六块腹肌划分明确,两侧鲨鱼肌清淅可见,腰间没有一丝赘肉。
“好一个虎背蜂腰螳螂腿,先前我只当是玩笑呢。”
床前,一个宫装美妇手持膏药,正俯下身子细细打量着梁贵的身躯,双目含春,满是惊艳,掩嘴惊笑。
“锦衣卫为朝廷办事,多的是体力活,宋吏目见怪了。”
“不知我这身子……”
梁贵不愿让她接着打趣,索性直入主题。
“些许风寒罢了,只需服些桂枝麻黄再静养几日。”
宋熙宁撇了撇嘴,秀手微抬,将药膏丢至梁贵身前,转身走到药橱前开始配药。
梁贵一手抓过药膏,抬起左臂,几道狰狞的伤痕随着绷紧的肌肉蜿蜒起伏,尤如游龙走野,最长的一道足有七八厘米,尽头处隐隐可见白骨,也不知是何物劈砍所致。
“梁贵哥哥!”
他旋开药膏,还不等多看两眼,就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娇喝。
只见来人身穿雕青绣花袄,下着素白纯色马面裙,套着白袜的脚上裹着双绣花鞋,浓密的秀发高高盘起,三步并两步跑进屋内,好似花丛中飞出的一只蝴蝶。
正是谢柳,梁贵老战友的遗孤,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
“我没看错吧,你回来了。”
她一个飞扑撞入了梁贵怀里,声音清亮,如黄莺婉转,又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喜意。
“是我,我回来了。”
梁贵微微一笑,右手环过怀中暖玉,左手抚上她的秀发。
娇俏少女抬起头,湿润微红的眼框泛着光,噙着一层薄薄的雾。
“听说前线失利,我实在难以置信,天子亲征,二十万大军……”
梁贵眼神一滞,嘴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瓦剌才多少人,便是一人一口水,也该活活淹死他们。”
说着说着,谢柳忍不住大哭起来,眼泪决堤般落下,很快润湿了眼前人的衣裳。
听到这里,梁贵眼神中总算有了些变化,左拳深握,肌肉紧绷,整个人如同一只弦上之箭。土木堡一战,是他难忘的痛,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明军精锐尽出,二十万对五万,优势在谁不言而喻,多少名门子弟为了这唾手可得的军功从龙出征,如今却都化作了那关外的枯骨。
说到底,还是也先太过狡诈,不,不是这样,一定是有人提前泄露了皇帝的行踪,不然怎会这么巧,正好在出堡的那天夜里撞见也先,还有他那数万精锐骑兵?
是了,是了,朝廷里必然有瓦剌人的内应,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暗中操从着一切。梁贵眼中杀气转瞬即逝,转身低下头又开始安慰起谢柳来。
“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胡说,锦衣卫刑罚严苛又好私刑,多少官员在诏狱里屈打成招?那是人待的地吗?”
说着说着,谢柳钻出梁贵的怀抱,开始仔细打量起他。
诏狱招待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官员,下手是极狠的,作为锦衣卫中所百户,梁贵对这里面的门道与凶险再清楚不过。
那个构陷自己的人,是真的想让他死在里面。
不管如何,我都要解决此人。在谢柳关切的目光中,梁贵坚定的站起身来,用力之下,身下的梨花木发出一声悲鸣。
“好了好了,人没事就好。”
见谢柳还要撒娇,宋熙宁佯装愠怒,扯着袖子将其拉开,旋即抬手指了指北边的橱柜。
“你去那边帮我抓些药来。”
梁贵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尽管有时功利了些,但绝干不出卖主求荣的勾当,这点宋熙宁可以确信,只不过隔墙有耳,她也不便多说。
但再怎么说,刚从沙场上逃得一命回来又受牢狱之苦,未免过分了一些。
她看向梁贵的目光中有些心疼。就在这时,门帘骤然掀起,焦敬带着寒气的护甲闯入视线,他将虬龙纹腰牌拍在案上,朱漆上“驸马都尉“四个篆字格外醒目:“诏狱前日拿了王党名录的三名人犯——这名单本该随熙贵妃的椒房香匣一并焚在文渊阁。”
宋熙宁还没听清这番话的分量,馀光已瞥见案头桂枝麻黄散随风扬起,里面参杂的玄武磷石末飘散在空中。
梁贵手指微动,只见窗棂外的木樨花霎时飘落,这是锦衣卫暗桩示警的征兆。
有人来了,而且还不少。
“梁百户这伤寒来得真不妙。
焦敬径直走到梁贵面前,指尖叩在他结痂的创口。
“昨日巳时一刻盐运司的漕粮押解官正用铜斗量着城外运来的粮食。”
焦敬弹开瓷盖,药膏里的桂花香突然浓得呛人——这作饵的崖蜜里掺着陕西军镇特贡的桂花膏。
“探子来报也先正在紫荆关外集结军队,而就在申时,鸿胪寺少卿陈少康被发现暴毙家中,陛下龙颜大怒,下令严查此事,三日之内就要见到真凶。”
梁贵暗叫不好,锦衣卫替皇帝监察百官,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就比如这焦敬,最是贪财,官位上捞不到多少油水,就纵容手下人贪污索贿,欺压百姓更是家常便饭。
自己自几天前回到京城就被扣押进了诏狱,便是要查真凶也寻不到自己头上。莫不是拿了自己的把柄,眼下找自己要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