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一箭,他已经大致确定了蹶张弩的射程,因此这一箭,梁贵射的格外的准,瓦剌头头刚刚结束自己滑稽的表演,身体便突然收到一阵巨力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原来就在他拉弓瞄准的档口,一只弩箭已经降临到了他头上。
这一箭从他的脸部划过,险之又险的擦过头颅,射穿了他的鼻子脊梁。
饶是这样,这一箭也去了他半条命,这位瓦剌头目还没从猎杀百姓的愉悦中完全清醒过来就失去了大半意识,鲜血从他被穿透的鼻部猛的直冒。
四溅的血滴在空中飞舞,倒映在周围的瓦剌骑兵眼中,他们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凝固了,因饱经风霜而凹凸不平的脸上只留下似笑非笑的滑稽模样。
梁贵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然而猛烈的还在后头,察觉到偶遇的不是绵羊而是猎狗,这帮狼崽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身子迅速的伏了下来,脸部完全隐藏在马背上的鬃毛中,将自己暴露在外的面积缩小到最小。
“伏击,伏击,警剔!”
有人用蒙语惊呼道,这只队伍并不是单纯的瓦剌骑队,而是由瓦剌统领混挟有各草原部落的杂乱编队。
是的,骄傲的草原人将这波攻击视为早有预谋的埋伏而非临时发起的袭击。
如今瓦剌头目一死,这只骑兵队伍瞬间四分五裂,朝不同的方位四散开来,重伤的瓦剌头目半边身子垂在马背外,一只手死死的握住弓身,另一只则紧紧的攥紧了缰绳。
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位可怜的头目只能顺着本能向队伍中最近的骑手靠近,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援助之手,而是夹杂在污言秽语中的马鞭。
“滚开,残废。”
有人怒喝道,一脚将刚刚还马首是瞻的头目踢下了马背,若不是敌人就在眼前,他真想一马刀杀了这个指挥不当的家伙。
队伍遇险,头目占了主要责任,自然死有馀辜,但他们可不一样,黄金家族的荣耀驱使着他们快速回身反击。
短短几个瞬间,局势已然逆转。铁卫们的箭雨如约而至,落在这只“中伏”的队伍上,碍于种种因素,这波箭雨的命中率并不高,只有一两箭射中了敌人,且并非要害。
好在梁贵一开始就没打算靠一两波箭雨击溃他们。
他们面对的可能是这片草原乃至整片大陆上最精锐的骑兵,无论是战斗的本能还是作战的经验,都足以称的上出色。
第一波攻势结束,按照梁贵的安排,第二波士兵立马顶上,手中的弓弩翻飞如雨,奈何士兵素质实在良莠不齐,加之敌军已有防备,第二波箭雨的杀伤效果比第一波还差,竟一箭也没有命中。
“保持好队形,射完即退,上箭待发!”
梁贵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手下的队伍,确保整只队伍攻击的连贯性,虽然这只队伍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好在这种列队齐射的战术并不复杂,士兵们经过一开始短暂的混乱很快就适应了下来,甚至形成了自己的节奏。
听着密集的机括拉动声,莫一敬心急如焚,捣鼓着手中的机弩,他所学颇多,但对这个小玩意属实是毫无办法,第一次上战场的他面对成群的骑兵,脑子一片空白,先前预想过种种计划早已被抛至九霄云外。
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挥刀,射箭!
只有用急促的行动才能缓解内心的紧张与不安,他抬起头却发现梁贵的神情比他更为异常,这个年纪轻轻却又身经百战的铁汉此刻面色潮红,眼神中透露出坚忍专注的光,手指因用力被勒到发白。
梁贵总是沉心静气、波澜不惊不是因为他真的没有情感波动,相反,他风雨半生,踏过的路满是荆棘,早已用隐忍在心底筑起了一座冰山,将所有不甘与痛苦都隐藏其下。
他的冷静并非不在乎,相反他早已将复仇的激情刻在了骨子里,此刻一经引燃便是滔天的大火。
察觉到莫一敬陌生中带着迟疑的目光,梁贵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而后摇了摇头,机弩本就是弥补弓箭过难设计出的产物,使用门坎并不高,教一个人学会只要一时半刻,但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人去做。
抬手用刀鞘格开一只流矢,梁贵收回目光,快步走到岩壁旁,单手一撑便翻下了山坡,正好瞥见先前山谷入口处几道身影闪过,便对着仍在上方手足无措的莫一敬喊道。
“莫道长,你随我来!”箭雨一波波落下,移动的黑点却并没有减少多少,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很难达到理想的命中率,这是可以预见的,梁贵的初心也只是遏制骑兵的进攻,留下变更转寰的馀地罢了。
事实就象梁贵预想的一样,这群游牧骑兵虽然能依靠不俗的马术在箭雨中穿行,但射程上的劣势让他们箭术上的优势荡然无存。
再加之不利的地理条件,这帮轻骑兵手中的弓箭几乎成了废物,毫无用武之地,平日里的杀手锏变得如此无力,这让他们每一个都感到分外的憋屈。但这只是暂时的,长期在平原作战的经验很快使他们找到了应对之法——分为两队,分别从敌军的两翼进行包抄。
这样的好处有两个,第一是山坡的两翼较之正面坡度更小,尽可能的减小了正面进攻的劣势,第二是能打乱明军的阵型,尽管在下方他们并不能清楚的看到敌军的全貌,但稀疏不一的攻势让他们意识到敌军在数量上并没有太大的优势,最关键的是——这只队伍并非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这就给他们冲击阵型提供了良好的条件,虽然没有统一的指挥,但每一个骑手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他们心中都确信,只要混乱了队形,这股敌军就会变成无害的羔羊,在他们的马刀下引颈受戮。
但距离一拉近,弓弩命中率的提高也是十分显著的,调转马头查找上山之路的这短短数息时间已有数骑中箭从马上坠下,落在地上翻滚起来扬起一阵尘土,身上的皮甲也被地上的沙石刮划的破烂不堪。
另一边,梁贵已骑在马上拔刀在手,驱使马匹向沿着大路向山下冲去,握刀的手微微发力,露出些许青筋,双腿绷直,整个人内核收缩,展现出了对身体的惊人控制力。
莫一敬落后几步跟在他身后,前方马蹄扬起的尘土屏蔽了他的视线,他举目四望,看到的只有砂石与灌木,莫一敬对梁贵莽撞的行为感到十分费解,他蹙起眉头,目光中满是担忧,每驰过一片草丛都觉得有瓦剌人埋伏其中,正窥伺着自己,就在这种惴惴不安高度警剔的情况下,两人一路飞驰到了半山腰。此时莫一敬已经能听到附近马匹脚步轻踏的声音,是最开始跑近探路的瓦剌前锋!
他直起身子,将手中的缰绳拉至紧绷,正欲喊住梁贵,提醒其附近有人,后者却对周围的变化置若罔闻,不管不顾的向前冲去。加速,加速,他要更快!冲锋,冲锋,他要复仇!
胯下的高原名驹感受到骑手强烈的情绪,四蹄翻飞,一个眨眼已将莫一敬远远的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