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域商路第三十七道关隘的晨雾里,总飘着一股混着灵叶与陈酿的香气。三间拼接的木屋里漫出来,绕过挂着\"忆旧茶馆\"木牌的歪脖子树,缠上往来行商的靴底。穿粗布短打的伙计正踮脚卸下最后一块门板,门轴\"吱呀\"一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墨羽鸟——那鸟儿扑棱棱掠过墙面,翅膀带起的风掀起了画像边角的流苏。
画像上的少年眉眼清俊,玄色发带斜斜系着,唇角噙着半抹若有似无的笑。画框是最普通的梧桐木,却被摩挲得泛出温润的光泽。周围摆满了各色花束:妖族送的月见草总在夜里发光,人族修士带来的忘忧花永远保持着盛放的姿态,甚至有来自深海的鲛人,将珍珠串成花的模样悬在画侧。
少年慌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露出一对尖尖的耳朵:\"木老,我、我是来换故事的。背篓里捧出个青瓷罐,里面装着莹白的浆果,\"这是雾林深处的凝露果,我娘说能润喉。
被称作木老的魔族接过罐子,指腹划过冰凉的瓷面。他袖口卷起的地方,能看见几道交错的疤痕——那是当年在北境战场,被玄铁箭划开的旧伤。他拉开靠窗的木凳,\"今日该讲洛魇少主在黑风崖救雪狐的事了。
茶馆里渐渐坐满了人。穿皮甲的蛮族商人把狼牙佩刀往桌角一磕,吆喝着要最烈的焚心酒;戴帷帽的仙子们掀开纱帘,露出腕间精致的银铃;甚至有拖着行李箱笼的凡人夫妇,小心翼翼地摸着桌边刻着的魔族符文。
系着蓝布围裙的老妪端着茶壶出来,枯瘦的手指上戴着枚铜戒指,那是用当年魔族兵甲的碎片熔铸的。郎这趟要往南去?茶杯续着水,银白的发丝垂在胸前,\"过了断魂崖可得当心些,听说最近有妖兽作祟。
王婆往灶膛里添了块灵炭,火光照亮她眼角的沟壑。儿通人性着呢,\"她往茶里撒了把晒干的星草,\"那年少主才十二岁,偷偷把受伤的三足乌藏在卧房的密室。长老们发现时,乌羽都快被他用灵泉养得发亮了。
蒸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氤氲开来。她总说自己记性不好,可每次讲起洛魇的事,每个细节都清晰得像昨日才发生。族里祭祀,按规矩要杀活物献祭。少主抱着三足乌跪在祭坛前,说要拿自己的灵血换鸟儿性命。
邻桌的修士们停下了争论。他们中有人曾参与过围剿魔族的战役,玄色道袍下还藏着被魔气灼伤的疤痕。此刻那些紧绷的下颌线条,却在老妪平缓的语调里渐渐柔和。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画像上少年的眼睫。不知是谁带的风信子,细碎的花瓣簌簌落在画框边,像谁悄悄洒下的星子。
负责看守画像的是石伯。他总坐在画像左侧的太师椅上,怀里抱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那是当年洛魇亲手为他削的,杖头雕着朵永不凋谢的魔域幽兰。
孩子们的手指怯生生地停在画像边缘,不敢触碰那层薄薄的光晕。这是用一百种灵花的晨露调和的护符,能让画像永远保持鲜亮,是各族修士合力炼制的。
穿红肚兜的小娃娃伸手去够画像,被母亲轻轻拉住。那妇人曾是南疆的巫女,当年全族被魔族屠戮殆尽,是洛魇冒着被逐出魔族的风险,偷偷送她去了安全的地界。
拐杖顿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石伯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摸出块泛黄的丝帕,上面绣着半朵残荷。见他,是在落星崖。音有些发颤,\"那天他穿着玄色战甲,却把头盔摘了,说想再看看魔域的月亮。
风从敞开的门里钻进来,吹动了画像周围的花束。妖族送来的曼陀罗轻轻摇曳,露出藏在花蕊里的小纸条——那是狐族女王写的:\"当年你放我幼子归山,今日我护你画像周全。
有个穿锦袍的少年挤到前面,他是西域城主的小儿子,脖颈上挂着枚黑曜石吊坠。爷,我爹说洛魇少主当年单枪匹马闯过万妖窟,救了被困的商户,是真的吗?
画像上的少年仿佛也笑了起来,眼角的弧度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有片不知从哪飘来的银杏叶,轻轻落在画像的鞋尖,像谁悄悄留下的信物。
茶馆的打烊时辰总不固定。有时三更天了,还有客人对着画像默默喝酒,木老他们也从不驱赶,只在灶上温着热茶,谁渴了就添一杯。
这夜的月光格外亮,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银网。穿玄甲的将军推门进来时,带了身寒气,他肩上的披风还沾着未化的雪——刚从北境战场回来,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将军解下披风,露出胸前的伤疤。他声音沙哑,目光落在画像上,\"上次听王婆说,洛魇少主喜欢在雪夜煮茶?
木老把酒推过去,酒液在碗里晃出涟漪。他往灶里添了柴,\"每年第一场雪,他就带着茶具去梅林,说是雪水沏的茶有灵气。有年雪太大,他在林子里待了整夜,回来发着高烧还笑,说听见梅花开的声音了。
将军端碗的手顿了顿,酒液溅出几滴在衣襟上。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雪夜,自己被困在冰封的山谷,是个穿玄色衣袍的少年,踩着雪来送伤药,眉眼在风雪里看得不真切,只记得掌心很暖。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将军从怀里摸出个锦囊,倒出颗晶莹的珠子——那是洛魇的本命灵珠,当年在诛仙阵爆炸时,这珠子护住了他的心脉。
木老往他碗里添了酒,没说话。王婆端着热茶出来,看见将军胸前的灵珠,忽然红了眼眶——当年洛魇就是用这颗珠子,救了她被魔气侵蚀的孙女。
将军的指腹摩挲着灵珠,冰凉的珠子在掌心渐渐有了温度。月光落在画像上,少年的笑在月色里仿佛活了过来,像很多年前那个雪夜,他递药时眼里的光。
开春那天,茶馆里来了个特别的客人。她是个鲛人少女,拖着湿漉漉的鱼尾,鳞片在灯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手里捧着个贝壳,里面盛着清晨的第一滴海水。
石伯小心地拿起贝壳,放在画像右侧的架子上。那里已经摆满了各族送来的信物:妖族的狼牙、人族的玉佩、仙门的玉简,每样东西里都藏着个故事。
围拢的人们都安静下来,听着贝壳里的海浪声。穿布衣的货郎想起自己被魔族抓去当奴隶时,是个少年偷偷放了他,还给了袋干粮,说\"顺着这条路走,能回家\";戴帷帽的仙子想起宗门被魔族围困,是个玄衣少年单骑闯营,说\"放了她们,我留下当人质\"。
石伯弯腰接过蒲公英,小心地插进画像前的陶罐里。那里已经插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有凡人的野菊,有仙门的灵芝,还有魔族的幽冥草,在同一个陶罐里开得热闹。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黑色的幽冥草茎缠绕着白色的忘忧花枝,在画像前交织成奇异的图案。穿绿衫的少女忽然低呼一声,指着画像的眼角——那里不知何时,竟凝出了颗露珠般的光点,像少年在悄悄流泪。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得满室生辉。往来的行商路过茶馆,都忍不住驻足片刻,有人放下束花,有人留下个故事,没人再提魔族与人族的仇恨,只说那个总爱偷偷给小妖送灵果的少年,说他如何用一颗柔软的心,在战火纷飞的年月里,种下了一片温柔。
画像周围的花束越来越多,几乎遮住了半面墙。有调皮的孩子数过,说已经收集了九百九十九种花草,来自九百九九个不同的族群。石伯说,等凑够一千种,就把这些花做成香膏,涂在画像上,让少主闻着花香,就知道这世间早已没有战争了。
夜深时,木老他们总会听见画像前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轻嗅着花香。他们知道,那是洛魇回来了,来看他用生命守护的和平,来看这些被他温暖过的人,如何在他离开后,把善意酿成了茶,把思念开成了花。
界域商路的晨雾还会升起,茶馆的木门还会吱呀作响,往来的行商还会带着故事来换一壶茶。而画像上的少年,永远停留在最好的年华,眉眼弯弯,看着这被他温柔过的世间,一日日变得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