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刘衍喃喃自语,手指在那个地名上轻轻划过。
他当然知道瀛洲!
那是传说中海外的富庶之地,盛产金银。大夏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曾派遣舰队远航,试图寻找这片传说中的土地,却最终无功而返。自那以后,寻找瀛洲便成了一个虚无缥缥的传说。
而现在,一张通往传说的地图,就摆在他的面前。
如果这只是一个商人画大饼的伎俩,刘衍或许会付之一笑。但当他看到地图旁边的另一份名单时,他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是一份官员名录。
从沿海各州府的布政使、按察使,到掌管水师的都指挥使,再到几个看似不起眼的船坞总管、港口巡检……一个个名字,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大夏东南沿海的,庞大的走私网络!
户部尚书,张敬。
张敬,太子党的核心人物,在太子倒台后第一时间便向皇帝哭诉悔过,以“年迈昏聩,为奸人所蒙蔽”为由,奇迹般地保住了官位和性命。皇帝念其三朝元老,又值朝局动荡,便只是将他训斥一番,罚俸了事。
如今看来,这张走私网,才是张敬真正的底牌!也是他敢于背叛太子的倚仗!
刘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张走私网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张敬掌握着一条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巨大的财源!意味着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兵器、粮草运送到任何一个沿海的港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谋逆!
“殿下,”黑影的声音再次响起,“送东西来的人说,这张网,原本是太子准备的后手。如今太子已死,这张网,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谁能拿到它,谁就能……执掌乾坤。”
刘衍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羊皮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皇帝为什么能坐稳江山?因为他掌握着天下的钱袋子和兵权。
而这张网,几乎等于给了他另一个钱袋子和一条隐秘的兵道!
这个叫顾慎的商人……他到底是谁?!
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把这份足以让整个大夏天翻地覆的东西交给自己,图的又是什么?
“顾慎……”刘衍闭上眼,脑海中疯狂推演着各种可能。
扶持自己?不像。
此人行事狠辣,滴水不漏。他能扳倒太子和齐王,就说明他绝非善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借刀杀人?
让自己去和张敬这个老狐狸斗?然后他坐收渔翁之利?
有可能。
但刘衍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个顾慎,就像一个隐藏在深渊中的棋手,他抛出的每一个棋子,都带着致命的诱惑,让你明知是陷阱,却又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接。
“殿下,我们该如何应对?”黑影问道。
刘衍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富贵险中求。”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他把刀递过来了,没有不接的道理。”
不管顾慎想做什么,这张网,他要定了!
他压抑了太久,也等待了太久。太子和齐王倒台,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父皇年事已高,对朝局的掌控力大不如前,清算党羽造成的权力真空,更是给了无数人野心滋生的土壤。
他不想再当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影子了。
“传令下去。”刘衍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坚定,“盯死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另外,”他看向黑影,“派人去江南,我要知道这个顾慎的……一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在享用这份“大礼”之前,他必须先弄清楚,送礼的人,究竟是神,还是鬼。
与此同时,皇宫,养心殿。
大夏皇帝刘彻,正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寝袍,有些疲惫地靠在龙椅上。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男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赵无疆。
“你是说,江南那个商人,顾慎,又出手了?”刘彻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清算太子和齐王党羽的这些日子,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
“是,陛下。”赵无疆躬身道,“根据我们安插在‘四海通’的眼线回报,顾慎通过钱庄的秘密渠道,给燕王送去了一样东西。”
“哦?”刘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疲惫之色一扫而空,“老六?他送了什么?”
“一份关于户部尚书张敬,在东南沿海组织走私的……罪证。”赵无疆小心翼翼地措辞。
“走私?”刘彻的眉头皱了起来,“张敬这个老东西,朕还以为他只是贪了点钱,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恐怕……不止是走私那么简单。”赵无疆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奏,呈了上去,“这是我们锦衣卫暗中调查数年所得,与顾慎送出的那份情报,可以相互印证。张敬利用走私网络,不仅输送金银丝绸,更有甚者……是铁器和粮草。”
刘彻接过密奏,一目十行地扫过,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砰!”
他猛地一拍龙案,上面的奏折被震得跳了起来。
“好!好一个三朝元老!好一个国之栋梁!”刘彻怒极反笑,“朕的江山,差点就毁在这些蛀虫手里!”
他死死盯着密奏上那张庞大而严密的网络,心中涌起一阵后怕。若不是顾慎将此事捅出来,他还被蒙在鼓里。等到张敬羽翼丰满,再与某个有野心的皇子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顾慎……”刘彻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审视,“他到底想干什么?先是太子,再是齐王,现在又是张敬……他把这些东西交给老六,是想扶持老六?”
赵无疆低着头,不敢接话。
揣测圣意,乃为官大忌。揣测一个野心商人的意图,更是难上加难。
“不……”刘彻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们了。老大刘宏志大才疏,老三刘启有勇无谋,这两个人倒了,朝中剩下的几个,老四庸碌,老五体弱,唯一有点看头的,就是这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六,刘衍。
但刘衍性子太沉,也太能忍。这样的人,就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出鞘。
顾慎把张敬这张牌打出来,看似是给了刘衍一把锋利的刀,但同时,也把刘衍推到了风口浪尖。
刘彻的脑中,浮现出顾慎在江南的种种“善举”。
捐粮,修堤,结交名士,博取贤名……
这个年轻人,行事滴水不漏,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布下了天罗地网,看似毫无关联的举动,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猎物。
现在,他更是将一张足以动摇国本的走私网,轻飘飘地送到了自己另一个儿子的手上。
他到底想要什么?
金钱?他已经是富可敌国的巨商。
权力?一个商人,就算有从龙之功,又能走到哪一步?
“陛下,”赵无疆见皇帝久久不语,试探着问道,“是否要对燕王殿下……”
“不必。”刘彻摆了摆手,眼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算计,“朕倒要看看,老六拿到这把刀,是会用来替朕斩除奸佞,还是会……用来对付朕。”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还有那个顾慎,继续盯着。朕想知道,他这棵‘果树’,到底能结出多少‘甜美’的果子。”
刘彻的脑海中,回响起刘询临死前那句疯话:“小心顾慎……”
他原本只当是败犬的哀嚎。
现在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太子、齐王、张敬……这些都只是被推到台面上的棋子。真正的棋手,是那个远在江南,看似人畜无害的“义商”。
有意思。
真有意思。
刘彻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对手了。
他靠回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的“笃笃”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传旨。”他缓缓开口,“命燕王刘衍协查户部尚书张敬贪腐一案,着锦衣卫全力配合。”
“朕,就给他这个唱主角的机会。”
“看看他这出戏,能不能唱得比他那两个哥哥……更精彩。”
赵无疆心中一凛,立刻领命:“遵旨!”
他知道,皇帝这是要借力打力,用燕王这把刀,去砍张敬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同时,也是在试探燕王和那个神秘商人顾慎的底细。
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在京城酝酿。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顾慎,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江南的画舫之上,烹茶,听雨,观湖景。
仿佛京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主上,”黑衣人再次现身,单膝跪地,“京城来信,陛下已下旨,命燕王协查张敬一案。”
“哦?”顾慎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微笑,“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他看向黑衣人,问道:“刘衍那边,有什么动静?”
“燕王府的人,已经开始秘密调查名单上的人。同时,他也派了人来江南,想查您的底细。”
“查我?”顾慎笑了,笑得十分开怀,“让他查。”
“我明面上的身份,经得起任何人的查验。至于查不到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只会让他觉得,我更加深不可测。”
信息的不对等,才是最致命的武器。刘衍查得越多,脑补得就越多,心中的忌惮也就越深。一个让他感到忌惮的盟友,远比一个让他觉得可以随意拿捏的下属,要有用得多。
“主上,我们接下来……”
“等。”顾慎只说了一个字。
“等?”黑衣人不解。
“等他们斗。”顾慎拿起鱼竿,将鱼线甩入湖中,“等刘衍和张敬斗,等皇帝看他们斗。”
“刘衍年轻,有冲劲,但根基尚浅;张敬是老狐狸,关系网盘根错节,但已是惊弓之鸟。”
“这一场龙争虎斗,无论谁赢谁输,最终得利的,都会是我们。”
顾慎看着平静的湖面,轻声道:“刘衍赢了,他会更加倚重我这个送上‘投名状’的功臣;张敬赢了,一个连皇子都敢杀的疯狗,皇帝会留他?”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两败俱伤。”
“到那时,朝局会更加混乱,皇帝对一个‘听话’又有钱的商人的需求,也会更加迫切。”
黑衣人听得心惊肉跳。
主上的每一步,都算到了极致。将人心、时局、利益,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已经不是布局,这是在……创造大势!
“对了,”顾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让你给那帮海外的‘朋友’送的信,送到了吗?”
黑衣人身体一震,连忙答道:“已按主上吩咐,通过秘密渠道送出。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快有动作了。”
“很好。”顾慎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湖面。
“京城这潭水,还不够浑。”
“得再加点料才行。”
“倭寇……可是个好东西啊。”
他轻声低语,声音被风吹散在 isty 的湖面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疯狂。
一场皇子夺嫡的大戏?
不。
这只是个开始。
他要的,是让这腐朽的大夏王朝,从内部开始,一寸一寸地崩塌,然后,在一片废墟之上,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
江南的雨,细密如丝,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潮意。
雨滴敲打在画舫的乌篷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仿佛一曲永无止境的催眠曲。
湖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白雾,远处的山峦与近处的柳岸都被笼罩其中,宛如一幅泼墨山水,唯有黑白二色,静谧得有些过分。
顾慎手中的鱼竿纹丝不动,他的目光也如这湖水一般,平静无波,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在雨天垂钓的富家翁。
然而,那双看似在注视着浮漂的眼睛,瞳孔深处却映照着千里之外的京城,那座即将被他亲手点燃的巨大火药桶。
他的脑海中,正推演着无数种可能性。
刘衍的性格、张敬的弱点、皇帝的多疑……每一个棋子的每一次落子,都在他的算计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