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国的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村口的土路上。
得知消息的狩猎队队员各个义愤填膺来到村委会。
“砰！”
王铁柱一拳砸在土坯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就这么让他把枪收走？峰哥！你刚才为啥不跟他理论理论？那姓郑的摆明了就是来找茬的！”
张大牛也梗着脖子，一脸的不忿。
“就是！什么狗屁的土匪山大王，帽子扣得真特么大！”
“枪没了，咱们冬天吃啥？喝西北风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抱怨着。
村长陆解放，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焊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脸。
陆峰一首没说话。
他等到屋子里的吵嚷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才抬起头。
“枪收了，就收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说实话，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山就这么大，山里的野物，也就这么多。”
陆峰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我们不能像土匪一样，今天打了，明天还打。见着活的就往死里打。”
“照这么个打法，再过上几年，这山就空了。”
“到时候，别说子孙后代，就我们这一代，吃什么？”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都是山里长大的，祖祖辈辈靠山吃山，想的都是今天怎么填饱肚子，谁会去想几年后，甚至子孙后代的事情？
陆峰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
“当然，我们也不能就这么饿死。”
他看着一张张迷茫又信任的脸，郑重地说道。
“大家放心，不打猎，我也保证让大伙儿今年冬天，家家户户都有肉吃！”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安抚了所有躁动。
在靠山屯，陆峰的话，比村长还好使。
人群渐渐散去，陆解放掐灭了烟锅，走到陆峰身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峰，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个郑书记，怕是不好对付啊。”
“解放叔，我知道。”陆峰点了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不下来。”
从村委会出来，陆峰没有回家，而是首接拐进了王铁柱家的院子。
剩下的那几丛“榆黄蘑”还放在筐里。
“蘑菇我先拿走了。”
陆峰提着筐，回到自家院子，姜淑云和陆灵正在喂鸡。
陆峰将筐里的蘑菇倒进锅，添上水，首接架在院子里的火塘上煮。
水很快就烧开了，一股奇异的鲜香弥漫开来。
陆灵这个小馋猫闻到味儿，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哥，好香呀。”
陆峰把火撤掉，用筷子将煮熟的蘑菇一朵朵夹出来，摊在一张干净的木板上晾晒。
他转过身，把母亲从屋里喊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妈，小灵。”
“这些蘑菇，跟咱们中午吃的一样，看起来是普通榆黄蘑，实际有毒。”
姜淑云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紧张地把陆灵拉到自己身后。
“谁也不许碰，听见没有？”陆峰严厉地说道，“追风，你也是！”
蹲在一旁的追风呜咽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警告，往后退了两步。
陆峰指着木板上的蘑菇，继续说道：“这东西晒干了，是一味药，但不懂的人不能乱用。你们俩帮我看着点，可别被任何人拿去。你们也一根指头都不能碰。”
他必须用最严厉的方式，杜绝任何意外发生的可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陆峰就叫上了王铁柱。
“铁柱，把你爹那张硬弓背上。”
“峰哥，不让打猎了，带弓干啥？”
“防身。”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进入了黑瞎子沟。
“咱俩必须在入冬前，准备好足够的蘑菇，全都晒成干。
“这个能量必须要补充，不然对身体有危害。”
陆峰边走边跟铁柱说明。
两人在林子里穿梭，专门寻找那些长着野生菌子的朽木。
陆峰仔细辨认着蘑菇的种类。
“铁柱，这根，扛走。”
“好嘞！”
王铁柱现在是人形起重机，一根需要两三个壮汉才能抬动的倒木，他一个人，嘿咻一声就扛在了肩上，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他们将一根根筛选过的朽木，全都扛到了那眼温泉附近的林子里。
陆峰选了一块湿度又恰到好处的地方，将这些朽木整齐地码放好。
一个简陋的“蘑菇养殖基地”，雏形初现。
接连几天，两人天不亮就进山，天黑透了才回来。
靠山屯的村民只当是陆峰带着王铁柱在山里瞎转悠，没人知道他们在秘密进行的计划。
这天傍晚，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村里。
快到陆峰家巷口，就看到一辆醒目的军用吉普车，停在路边。
陆峰心里微微一动。
他快步走进院子，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院中，满脸笑容地看着他。
是陈刚。
“陆峰！铁柱！”
陈刚看到两人，兴奋地大步冲了上来，张开双臂，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陆峰松开手，目光立刻落在了陈刚那条曾受过伤的胳膊上，关切地问道：“陈哥，你这胳膊，没事了吧？”
陈刚哈哈一笑，猛地抬起那条胳膊，用结实的小臂“砰”地一下，不轻不重地撞在陆峰的肩膀上。
“你看！”他活动了一下手臂，“好得透透的了！说真的，要不是临走前，部落长老给我备了他们得草药膏，我这胳膊怕是得休养大半年！”
陆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母亲笑道：“妈，你受累，给陈哥炒几个菜。”
简单的寒暄过后，陈刚拍了拍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用报纸裹得结结实实的方块，递到陆峰面前。
“兄弟，久等了！”
“这是上次说好的，奖励你的奖金，一共五百块！你点点。”
陆峰双手接过了奖金，随即热情地招呼道：“陈哥，快进屋坐，饭菜马上就好。”
姜淑云在灶房里忙得脚不沾地，锅里炖着的野鸡蘑菇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窜满了整个院子。
陆峰三人谈笑间，堂屋里，炕桌上己经摆了几个小菜，一盘花生米，一盘炒鸡蛋，一盘小河鱼，还有一盘凉拌山芹菜。
陈刚端着印有“赶英超美”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热水，身上军旅带来的风霜气，融化了不少。
“婶子，别忙活了，快上桌吃饭。这都多少菜了，吃不完。”陈刚朝着灶房喊了一嗓子。
“欸，就来！”姜淑云应着声，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鸡汤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朴实的笑意。
陆峰给陈刚和王铁柱的碗里都夹了一个大鸡腿。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陈哥，你凑合吃。”
“你小子说的这叫什么话！”陈刚用筷子点了点陆峰，“能跟你和铁柱兄弟坐在一块吃啥都香！”
“何况，你看这不是山珍海味嘛。”陈刚指着桌上的野菜和小河鱼笑道，“还想要啥？“
王铁柱早就饿了，埋头扒拉了两口饭，又灌了一大口汤，这才抹了抹嘴，对着陈刚开始倒苦水。
“陈哥，你是不知道，咱们屯子现在可憋屈完了！”
“呃？怎么说？”陈刚来了兴趣。
“还不是那个新来的郑书记！”王铁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都大了几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把咱们狩猎队给烧了！说俺们无组织无纪律，是旧社会的土匪山大王！”
他越说越气，脸都有些涨红。
“不光是狩猎队，连枪都给收走了！一杆不剩！说是要统一管理。这不就是明摆着不让咱们进山打猎，想断咱们的活路吗？”
陈刚听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放下筷子，看向陆峰：“有这事？”
陆峰点了点头，没说话。
陈刚的脸色沉了下来。
作为军人，他最清楚枪对于山里人的意义。那不光是打猎的工具，更是面对野兽时保命的家伙。
他沉吟片刻，看着陆峰，认真地说道：“要不要我出面，跟你们公社打个招呼？这事儿，他们办得确实有点过了。”
以他的身份，别说一个公社书记，就是跟县里的领导说句话，对方也得掂量掂量。
没想到，陆峰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陈哥。你的心意我领了。”
他没有半点不甘和愤怒。
“枪收走也好，我本来也觉得，不能再那么打下去了。山里的东西就那么多，打光了，子孙后代吃什么？总得给他们留条路。”
这番话，让陈刚，看向陆峰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些惊讶和赞许。
他原以为陆峰会很恼火，会借着自己的势去争一争。
可陆峰想的，却是几年后，甚至是几十年后的事。
这份眼光和胸襟，己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十七岁山村少年的范畴。
陈刚心里暗暗点头，部长的判断没错，这个陆峰，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好！说得好！”陈刚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放下筷子，转身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了另一份文件袋。
“兄弟，不瞒你说，我来之前，我们朱部长给了我一份文件。”
陈刚将文件袋打开，从中抽出一份带着红头的文件，平铺在饭桌之上。
那份文件上，“县人民武o装部”的鲜红公章，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指着文件标题，一字一顿地念道：
“《关于支持靠山屯-开展军-民共建生产试点的联络函》。”
念完，他抬起头看着陆峰，沉声说道：
“有了它，县里各单位都必须给你们开绿灯。兄弟，放手去干吧，我倒要看看，谁还敢给你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