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伟正书记特别强调,目光锐利地看向台下几位可能涉及泄洪区的县区领导:“各位党政负责同志,在这个问题上,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要有全局观念!要准确把握、认真执行、坚决贯彻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一旦接到泄洪的正式通知,必须坚决、迅速、无条件地进行泄洪!任何地方、任何个人,都绝不能打折扣、搞变通,更不能为了局部利益而影响全局安排!同志们,在这个问题上,个人利益必须服从整体利益,局部利益必须服从全局利益!我希望各地各部门,要立即认真研究完善本地区的泄洪预案,做好群众转移安置的各项准备工作,一旦接到市里的泄洪指令,必须马上按照应急预案,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
听到于伟正书记讲到这里,我的心思猛地一沉,一下子被拉回到了1985年的那场大洪水。当时的地委,也是将泄洪的重担交给了我们东洪县。东洪县按照命令,在指定的区域挖开堤坝泄洪,洪水淹没了大片农田和村庄,虽然极大地减轻了下游各县的防汛压力,保住了更重要的城区和工业区,但我们东洪县,尤其是地势低洼的马关乡,损失极其惨重,成为一片汪洋,灾后重建工作异常艰难。
也正是因为那次泄洪对我们县造成了巨大损失,当时的地委书记周鸿基同志总觉得对时任县委书记,也就是我的老领导李泰峰同志有所亏欠,所以在后来的干部调整中,对李泰峰同志多有照顾,也让李泰峰书记在东洪县县委书记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很多年。而李书记为人稳健,甚至可以说是保守,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东洪县后来一些年的发展步伐。
我心里暗暗思忖,涌起一股强烈的担忧:“这次……根据气象预报和上游水情,压力似乎主要在下游。按理说,应该不会再像85年那样,把我们东洪县作为主要的泄洪区了吧?可是,万一……万一防汛形势进一步恶化,需要牺牲局部保全局,我们东洪县会不会再次被选中?如果一旦需要泄洪,对今年刚刚有点起色的东洪县经济,特别是对沿线乡镇的老百姓造成的损失,恐怕将是无法挽回的呀!”
于伟正书记的讲话还在继续,他从思想认识、责任落实、物资保障、应急值守、纪律要求等几个方面又做了详细部署。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了九点。于伟正书记做最后总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决断力:“同志们,今天这个会,时间不长,但内容重要。我们开小会,是为了说大事,定基调,关键在抓落实。今天防汛调度工作会议的精神,各县区、各部门必须立即传达,切实落实下去。市委、市政府将派出督查组,对会议精神落实情况进行专项督查,对工作不力、玩忽职守的,将严肃追究责任!散会!”
会议结束了,但压在每个参会者心头的担子却更重了。我和丁洪涛书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我们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心里都在盘算着下一步的工作。丁洪涛拉了我一下,低声说:“走,朝阳,我们现在先去找登峰副市长,这个点应该还在办公室。”
散会之后已经9点。我和丁洪涛书记一起来到了臧登峰副市长的门口。副市长办公室在五楼,但常委的办公室在七楼。臧登峰的秘书小张正在外间整理文件,看见我们连忙起身。
小张轻叩门扉,里面传来臧登峰沉稳的声音:&34;进来。
我们走进办公室时,臧登峰正批阅文件。他抬起头,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34;哎呀!洪涛同志啊,你可真是稀客啊!我暗道,这不是说洪涛书记来少了!
办公室布置得很简朴,一张两个文件柜,墙上挂着东原市地图。臧登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与我们握手。他的手温暖有力,握手的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臧登峰脸上笑容深了些,转头对丁洪涛说:&34;看看,朝阳同志这个县长当得很有思路嘛。既抓防汛,又促增收,一举两得。电厂项目进展如何?省里的资金都到位了吧?
我注意到臧登峰说话时,目光大多落在我身上,只是偶尔瞥一眼丁洪涛。而丁洪涛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我心里暗道:“按说臧登峰作为分管交通的副市长,与洪涛书记应该很熟悉才对,现在看来,两人似乎有什么并没有熟一般。”
臧登峰闻言,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故作惊讶地挑眉:&34;咦?这就奇怪了。光明区的项目,怎么你们东洪县这么上心?按理说该是光明区的令狐区长来汇报才对啊。
臧登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严肃:&34;洪涛同志,你的意思是你擅自挪用了专项资金?
臧登峰轻轻摇头,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啜了一口:&34;洪涛同志啊,首先三“胞”联席会又推迟了,不过啊私自挪用专项资金本身就是错误。你说请示过伟正书记和瑞凤市长,这个我不再深究。但现在又想将光明区的资金调给东洪县,这不是错上加错吗?专项资金必须专款专用,这是财经纪律的硬杠杠。难道东洪和光明两地的资金申请额度完全一样?
丁洪涛有些窘迫,从公文包里取出材料:&34;不完全一样,但总体差不多。东洪县申请的是五百二十万,光明区是五百一十五万,相差不过五万块,对五百多万的总金额来说可以忽略不计&34;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臧登峰一边说一边缓缓站起身,从门后拿起一条半旧的毛巾,在洗手盆里浸湿后拧干,开始慢慢擦拭桌面。,一边擦一边说:&34;洪涛同志,你刚才说以前交通局经常这么干?谁这么干?市委市政府一定要追究责任。
丁洪涛额头渗出细汗,掏出手绢擦了擦:&34;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以前李显平和崔浩同志在任时这样干过&34;
臧登峰停下动作,意味深长地看着丁洪涛:&34;哦,原来是他们。洪涛同志,教训深刻啊!这两位同志已经被纪委查办了嘛,不能再称同志了。如果你也这么干,承担责任的不只是你,还有市委市政府!
他坐回座位,一边叠着毛巾一边语气坚决的说道:&34;这笔资金啊我会专门盯着。就算批下来,我也会按规定调拨给光明区。至于光明区和你们之间的债务问题,是你们两县之间的事,市政府不参与。但一旦审计发现问题,板子打在谁身上,谁就要负责!
臧登峰用最平和的语气说着最严肃的话:&34;洪涛同志,你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现在看来很不应该。作为县委书记,要带头遵守财经纪律啊。
丁洪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得一再检讨:&34;是是是,市长批评得对,我认识不够,纪律意识不强&34;
离开副市长办公室时,已经快九点半了。丁洪涛一言不发,快步走在前面。走廊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他心里憋着气。臧登峰作为分管副市长,对丁洪涛这个县委书记毫不客气,言语间已经透露出明显的不满。这不仅是面子问题,更关系到一个县委书记在市委领导心中的分量。
走到办公楼外,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司机早已将汽车开到门口等候。桑塔纳车身上还沾着泥点。丁洪涛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我坐在后排。车子发动时,发动机的声音十分平稳。
汽车驶出市委大院,拐上市区主干道。
丁洪涛一直闭目养神,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市交通局长调任东洪县委书记,本是想大干一场,没想到在臧登峰这里碰了钉子。这其中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丁洪涛与市委书记于伟正关系密切,而丁洪涛与前市长齐永林走得更近。市级领导之间的微妙关系,往往会影响对县区工作的支持力度。
汽车驶出市区,道路开始颠簸起来。声音带着疲惫:&34;朝阳啊,市里的领导考虑得太多,什么都按部就班,很多工作就没法开展了啊。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谨慎地回答:&34;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啊。专项资金管理确实要规范。
汽车出了东光公路,就是变得颠簸起来,我想了想,委婉说道:&34;洪涛书记,咱们再从其他渠道努力吧。只要资金到了市里,相信拨到光明区后,咱们还能和常云超书记、令狐区长商量。常书记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我没有立即接话,心里权衡着,这事找张叔是不是合适。
丁洪涛心里清楚,当初调剂资金既是为了争取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的支持——常云浩是市政府党组成员,下一步晋升副市长的热门人选;也是想下一步以县委书记身份带资金赴任,增加自身分量。如今这步棋显然走错了。
二十多分钟后,我们来到了马关乡境内的平水河大堤。大堤像一条巨龙横卧在平水河边。临时指挥部设在大堤中段,是几顶军用帐篷搭建的。帐篷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人。
听到汽车声,马关乡党委书记林晓松和田嘉明迎了出来。林晓松穿着雨靴,裤腿上沾满泥点,看来是刚从工地上下来。
走进帐篷,里面摆设简陋,酷热难耐:一张折叠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防汛示意图。水利局局长韩冰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正和几个技术员在图纸前讨论着什么。见我们进来,大家都站起身。
丁洪涛站起身,韩冰赶忙拿着蒲扇开始给丁洪涛扇风,丁洪涛面对大家,神色严肃:&34;于书记在会上强调了极限思维。嘉明同志,你是总指挥,要做好最坏打算。备应急预案……&34;
众人走出帐篷,于伟正转身指着堤下方向:&34;真要泄洪,难道往城里泄吗?肯定是往农村泄。马关乡是平水河入境第一乡,也是第一道屏障,自然是第一个泄洪区。
林晓松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声音有些发颤:&34;丁书记,八五年我们马关乡就被淹过一次了。平水河流经五县一区,几十个乡镇,凭什么总是我们挨淹?老百姓的工作我没法做啊!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丁书记,晓松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担心群众安置问题。八五年泄洪时,群众损失很大,现在提起来还有怨气。
林晓松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丁洪涛的脸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低着头跟着往前走。
田嘉明性格耿直。县长,既然让我当这个总指挥,我就要对大堤负责。让我主动挖堤泄洪,我可做不到!除非你们把我换了,市委领导也要讲科学,凭什么总是马关乡挨淹?泄洪,泄个屁的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