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轩辕一同前来的玄都，目光落在仓颉身上，眼神里藏着一丝探询。
“仓颉既成轮回人道之主，可是要常驻地府？”
这话，也问出了轩辕心中的疑虑。
人族刚得一位文祖，若就此入了幽冥，对刚刚燃起文明之火的人族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仓颉闭目，感应着来自轮回深处的信息，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娘娘未有此令。”
“人道之主，是位格，更是职责。只要人道轮回安稳，我便可常留人间，教化万民。”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肃穆。
“但若娘娘相招，弟子亦需听令。”
“如此便好。”
轩辕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玄都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毕竟灵道之主红云亦能逍遥洪荒，这并不冲突。
回到人族祖地，踏入那座象征着至高权柄的宫殿时，轩辕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
他几乎是把自己摔在了那张冰冷的龙椅上，连挺直脊梁的力气都没有。
仓颉造字，千年悟道。
而他这位人皇，也整整忙碌了千年。
战死的抚恤，残破的城池，流离的孤儿，还有……那些投降的九黎族人如何安置。
每一桩，每一件，都象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直到今日，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才算勉强恢复了几分元气。
玄都的身影悄然立于殿侧，看着轩辕脸上那不加掩饰的倦容，手中拂尘轻摆。
“人皇之位已固，你也该立后了。”
轩辕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没有作声。
玄都也不催促，自顾自地说道：
“狐族如何？”
“地皇神农与纯狐氏联姻，那场婚典的盛况，至今仍是佳话。星空赐下的贺礼，更是让人族底蕴大增。”
“你若也能娶一位狐族之主，于人族，于你自身，都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轻松的选择。
然而，轩辕却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眸里，没有半分意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不必了。”
他打断了玄都的话。
“狐族，并非我的选择。”
玄都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轩辕撑着扶手，缓缓站起。
千年时光，不仅带来了疲惫，更在他身上沉淀出了一种如山如狱的厚重。
他拍了拍衣袍，径直向殿外走去。
“老师，我心中，另有打算。”
九黎部落。
这里的天空，似乎都比人族其他地方要灰暗一些。
同样的炊烟，同样的孩童嬉闹，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无法融入的孤寂与疏离。
田埂间，几个正在劳作的九黎族人看到那辆熟悉的皇者车驾，手中的石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神里满是惊恐与敬畏，慌忙跪倒在地。
轩辕没有看他们，只是摆了摆手，目光穿过稀疏的屋舍，落在尽头那座最简陋的石屋上。
刑天、风伯、雨师三人，早已象三尊沉默的石雕，守在门外。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躬敬，只有警剔，仿佛三头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凶兽。
“人皇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刑天开口，声音生硬得象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轩辕的目光从他那张写满戒备的脸上扫过，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石门。
屋内，一袭红衣的九凤盘坐于蒲团之上。
她周身的南明离火已然内敛，却依旧让这间小屋显得燥热。
听到动静，她睁开双眼，那双曾燃尽半边天空的凤眸里，闪过一抹清淅的意外。
“人皇？”
轩辕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声音不响，却象刻刀一样，将每个字都凿进听者的心里。
“我来，是为了彻底解决九黎的问题。”
九凤的瞳孔猛地一缩。
“人皇此话何意？”
“我要娶你。”
轩辕的话，比窗外的风更直接，也更冰冷。
九凤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外，那三尊石雕般的上古大巫，也在瞬间石化。
“你……说什么？”
九凤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那张向来冷傲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茫然。
轩辕看着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淅地重复道：
“我要娶你为妻，立你为人族之后。”
轰！
九凤猛地站起，一股炽烈的神火自身体里不受控制地炸开，将身下的蒲团烧成飞灰。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化为一声淬了冰的冷笑。
“人皇轩辕！你这是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整个九黎！”
“都不是。”
轩辕摇了摇头，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我是在给你，给所有九黎族人，一个真正融入人族的机会。”
他转身，目光穿过狭窄的门，望向外面那些正探头探脑、满脸不安的九黎族人。
“九黎的处境，你比我更清楚。”
“虽为人族，却游离在外。你们在拼命证明，其他部落却始终用看外人的眼光看着你们。”
“这种隔阂，不是靠时间就能抹平的。”
九凤的脸色愈发难看，因为轩辕说的每一个字，都象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寻常的恩惠与安抚，只会让隔阂更深。”
轩辕的声音低沉下来。
“但若是我，人族的共主，娶了你这位九黎曾经的大将。”
“那么，从今往后，‘巫人’这个称呼，将永远从人族的史书上消失。”
“你们，就是人族。再无分别。”
九凤死死地盯着他，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她听懂了。
这不是求婚。
甚至不是交易。
这是来自一位帝王的，一道不容置喙，却又给予了唯一出路的——皇者之令。
用他自己的婚姻，用人族皇后的位置，来强行填平那道由鲜血和仇恨构筑的鸿沟。
“人皇！你欺人太甚！”
刑天再也忍不住，怒吼着冲了进来，手中的巨斧嗡嗡作响。
“我没有欺辱你们。”
轩辕的目光转向刑天，平静得可怕。
“你们，可以拒绝。”
刑天的怒火，瞬间被这句话浇灭。
拒绝？
他看着九凤那张苍白的脸，看着门外族人那茫然无助的眼神，手中的巨斧，第一次感觉有千钧之重。
他们……拒绝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