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麒麟崖。
断壁残垣早已被清理干净。
一座崭新的麒麟殿,比之先前更加宏伟,重新矗立于焦土之上。
可始麒麟坐在这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却感受不到半分王者归来的安宁。
他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墙壁,透着无声的嘲弄。
这宫殿,根本不象宫殿。
它象一座为他精心打造的,华丽、巨大,且空无一人的坟墓。
忽然。
他体内那颗早已与元神融为一体的魔种,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颤栗与臣服,仿佛在迎接君主的降临。
始麒麟猛地抬头。
大殿主位之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黑袍。
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是世间一切阴影与恶念的聚合体。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整座麒麟殿的光线,便不由自主地向他所在之处扭曲、塌陷,仿佛连光都畏惧他的存在。
正是魔祖罗睺。
罗睺的目光,在那座崭新的宫殿上轻飘飘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始麒麟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嗤笑,那笑意里,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
“怎么?”
“这才多久,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活死人墓?”
始麒麟嘴唇翕动,喉咙里象是被沙砾堵住,竟发不出半个音节。
在那道目光面前,他感觉自己象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不堪、狼狈与屈辱,都无所遁形。
罗睺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模样,自顾自地踱着步,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
“还在为你那所谓的‘气运之道’惋惜?”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充满了残忍的戏谑。
“你当真以为,那是条什么通天正途么?”
“此道,汇聚众生之力,看似堂皇大气,实则根基最浅,变量最多,乃是所有证道法门中,最弱,也最难走的一条。”
罗睺顿了顿,欣赏着始麒麟脸上那寸寸龟裂的表情,继续说道:
“不然你以为,天道为何会如此慷慨,将此法毫无保留地开放给所有大罗金仙?”
“不过是因为,此法于它而言,最是无害,也最难成事罢了。”
“说白了,就是一张随手丢出来,给你们这些庸才画的大饼而已。”
轰!
这番话,如同一记最沉重的混沌道锤,将始麒麟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大地皇者的骄傲,彻底砸得粉碎!
原来……是这样吗?
自己引以为傲,为之奋斗了无数元会的无上大道,在真正的强者眼中,不过是天道随手丢出来,安抚庸才的玩具?
他那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心气,彻底泄了。
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脊梁,瘫软在了那冰冷的宝座之上。
“本座今日来此,不是听你唉声叹气的。”
罗睺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魔主威严。
“过来,听本座为你传法。”
传法?
始麒麟那双死灰般的眸子里,骤然爆出一丝光亮。
可那光亮只维持了不到一息,便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他苦涩地开口,声音沙哑得象是几百年没有喝过水的老人。
“我已踏入气运之道,道基已定,如何能转修?难道……魔祖大人有办法?”
“道路已定,便是本座,也无力回天。”
罗睺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恶魔般的,致命的诱惑。
“但,谁说要你转修了?”
“你已入魔,这便是你最大的机缘。气运之道虽弱,却能为你提供大量的法力。你只需再兼修我这魔道法则,以魔道之锋锐,驾驭气运之浑厚。”
“双道并行之下,你的实力必将远超从前,追上那祖龙、元凤,亦非难事。”
他看着始麒麟那渐渐变化的脸色,又恰到好处地,抛出了一个让他根本无法拒绝的筹码。
“况且,”罗睺的语气忽然变得悲天悯人起来,仿佛一位真正为麒麟族着想的圣贤,“你的前路已定,但你身后的那些麒麟儿郎呢?”
“他们,尚未突破混元,尚有选择的馀地。”
“他们……还有救。”
他不是傻子,他听得懂罗睺话里的意思。
这哪里是传法!
这分明是要将整个麒麟一族,都彻底拖入魔道深渊!
罗睺要传授的,绝不可能是正儿八经的法则大道,必然是夹带了私货,充满了陷阱的魔道法门。
一旦修了,怕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是毒药。
是一杯足以断绝麒麟族所有未来的,穿肠毒药。
可是……
始麒麟抬起头,环视着这座空旷冰冷的宫殿,又想起了东海之上,元凤那一拳之下,自己那分崩离析的骄傲与尊严。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喝这杯毒药,麒麟一族现在就要在龙凤的阴影下,屈辱地等待灭亡。
喝了这杯毒药,至少……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入魔,也总好过全族上下,尽化飞灰。
无尽的悲哀与决然涌上心头,始麒麟缓缓走下宝座,一步一步,来到了罗睺身前。
他整理衣冠,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然后,对着罗睺,深深地,深深地拜了下去。
“请魔祖,传法。”
他拜下去的,不只是罗睺。
更是麒麟一族,那曾经光耀大地,如今却不得不亲手舍弃的,最后的尊严。
…………
麒麟崖上那场关乎一族未来的魔道交易,祖龙与元凤自然无从知晓。
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
再快一些!
祖龙自紫微星归来,带着娘娘那句“再得些许功德”的提点,心中早已燃起一片燎原之火。
而元凤返回不死火山,面对族人山呼海啸般的狂喜,亦是当机立断。
一场席卷整个洪荒的“招安”大潮,不再是试探,不再是怀柔,而是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过程顺利得,令人窒息。
东海之滨,某个传承了数十元会,族长亦是大罗金仙的鳄族,上一刻还在为是否要投靠龙族而争论不休,自持血脉古老,想要待价而沽。
下一刻,东海大战的真相,如同一道冰冷的混沌神雷,轰然传来。
“你说什么?!元凤……也已是混元金仙?!”
“始麒麟皇,被元凤一人独战,重创遁走?!”
“祖龙陛下全程未曾出手,只是在族内……开辟了一方大千世界?!”
鳄族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位刚刚还在慷慨陈词的鳄族族长,只觉得四肢冰冷,元神都在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