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运势战场上,暗流汹涌。
司马氏那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意蚕食,如同亿万只细小的毒虫,持续啃噬着顾家那本就残破不堪的族运。虽有云芷那层青金色光膜的勉力维护,隔绝了最直接的诅咒侵蚀,但那来自信息层面、经济层面的孤立与打压,以及那无孔不入的衰败意念,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让那灰色的族运之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浑浊、稀薄。
顾伯山紧紧抱着昏迷的苏婉,灵魂仿佛也在随之被寸寸凌迟。他能感觉到,血脉深处那与族运相连的感应,正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冰冷。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寒夜,将他彻底吞噬。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观察室那处曾经两次渗出阴影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物。
鬼手七,并未出现。
就在顾伯山心头那点最后的妄念也即将熄灭之时——
异变,并非发生在观察室,而是源自那无形的运势战场本身!
只见那不断缠绕、污染顾家族运的无数暗红色恶意丝线,其中几条连接着某些阴损诅咒法器的丝线,突然毫无征兆地断裂了!
并非被云芷的青金光膜净化,也并非被顾家残存的气运反弹,而是仿佛被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带着浓浓“不守规矩”意味的力量,从遥远的源头,直接掐断了!
紧接着,灵脉金融网那浩瀚的数据洪流中,几个专门用于散播顾家污名化信息的隐秘节点,其运行日志里突兀地出现了一段无法解析、带着混乱与恶作剧意味的乱码,导致信息传播出现了短暂的紊乱和偏差。
更令人惊愕的是,司马氏内部风险对冲平台上,那刚刚发行不久的、与顾氏族运反向挂钩的“气运债”,其交易数据流中,突然混入了几笔来源不明、金额不大、却精准地在波动低点买入的订单!这几笔订单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庞大的交易量淹没,并未影响整体趋势,但其操作的精准与时机的刁钻,却透着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怎么回事?!”
“诅咒法器连接断开!反噬三名咒术师!”
“舆论节点受到未知干扰!”
“气运债交易出现异常小额买单!来源无法追踪!”
司马氏的研究员们一阵骚动,纷纷报告着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未知方向的干扰。
廖寅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如鹰,瞬间扫过整个观察室,最终定格在依旧静坐的云芷身上:“文执事,这是道院的手段?”
云芷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目光中同样带着一丝讶异,她轻轻摇头:“非是道院所为。此等手段诡谲难测,不似正道,倒象是……”她顿了顿,吐出两个字,“鬼市。”
鬼市!
那个规则之外,法外之地!
几乎在云芷话音落下的同时,观察室内,那处顾伯山一直关注的角落阴影,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再次泛起了熟悉的、细微的空间涟漪。
这一次,浮现出的不再是鬼手七那佝偻模糊的身影,而是一道更加凝实、更加深邃,仿佛由纯粹阴影构筑而成的人形轮廓。那轮廓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仿佛蕴藏着无尽虚空与古老岁月的眼睛,缓缓睁开,平静地“看”向了廖寅,也“看”了一眼维生舱中的顾厌。
没有强大的灵压,没有慑人的气势,但就是这样一道安静的阴影轮廓,却让整个联合研究单元的气氛瞬间凝固!连廖寅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警剔!
“司马家的小娃娃,”一个苍老、沙哑,仿佛带着万古尘埃的声音,直接在场所有人的识海中响起,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吃相,不要太难看。”
廖寅瞳孔骤缩,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干扰我司马氏事务?”
“鬼市,阴十三。”那阴影轮廓淡淡报出一个名号,却让廖寅和云芷的脸色同时微变!阴十三,鬼市深处几位最古老的掌控者之一,其存在岁月甚至比许多仙界强族还要悠久,是真正隐藏在幕后的庞然大物!
“顾家这小娃娃的族运,老夫看着,还有点意思。”阴十三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玩味,“你们司马家想吞,可以。但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法子,慢慢磨,忒也无趣。而且吵到老夫清静了。”
他的理由,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霸道!
“阁下意欲何为?”廖寅咬牙问道,心中念头急转,思考着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量。
“给你们提个醒。”阴十三的阴影轮廓微微晃动,“这盘菜,不是只有你们一桌客人盯着。老夫虽然对直接上桌没太大兴趣,但也不喜欢有人吧唧嘴的声音太响。更不喜欢……有人想把桌子都掀了,连口汤都不给别人留。”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被司马氏恶意丝线缠绕的顾家族运。
“当然,”阴十三话锋一转,那虚空般的眼眸似乎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顾伯山,“若是这请客的主人(顾家)自己愿意,把这最后一点‘菜底子’拿到鬼市来拍卖,价高者得,那才叫公平。说不定,还能卖个意想不到的价钱。”
拍卖族运!
这阴十三,竟然在暗示顾伯山,将顾家这最后残存的、正在被吞噬的族运,拿到鬼市去公开拍卖!
这简直比司马氏的吞噬更加疯狂,更加亵读!但……这似乎也给了顾家一个在绝境中,主动选择“买家”,甚至可能反向利用各方势力博弈,谋求一线生机的可能?
阴十三说完,那阴影轮廓便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虚空,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在死寂的观察室内回荡。
廖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鬼市古老存在的介入,完全打乱了他的步骤。这意味着,觊觎顾家(或者说顾厌身上秘密)的,远不止司马氏一方!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云芷秀眉微蹙,显然也没料到鬼市会以这种方式介入。这对于道院的“观察”任务,增加了巨大的变量。
而顾伯山,则怔怔地看着那阴影消失的角落,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拍卖族运?
将这凝聚了先祖心血、族人牺牲的最后一点家族痕迹,像货物一样明码标价,抛售出去?
一股极致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但在这屈辱的尽头,阴十三那句“意想不到的价钱”和“公平”,却又象是一颗毒草,在他绝望的心田里,顽强地生根发芽。
资本的餐桌旁,来了一个不守规矩、胃口难测的恶客。
而这顿“盛宴”的主人,似乎第一次,拥有了选择将这残羹冷炙倒给谁的权利?
哪怕这选择,本身就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通往的,可能是另一个更深不见底的深渊。
顾伯山缓缓抬起头,看向维生舱中的儿子,看向那闪铄的红点,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一种混杂着屈辱、疯狂与决绝的扭曲火焰。
或许,这就是绝境中,那唯一不是出路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