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上那串冰冷的总价——5547下品灵石——如同一个巨大而屈辱的烙印,悬浮在观察室凝滞的空气中,深深灼烧着每一个尚存意识的顾家人的灵魂。
资材清单确认完毕,意味着顾厌,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在司马氏乃至整个灵脉金融网的体系中,其作为“人”的存在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编号清淅、价值明确、风险可控(理论上)的“特殊资产”标签。
廖寅关闭了光幕,那刺眼的数字随之隐去,但它所带来的窒息感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无形的重物,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维生舱中依旧昏迷的顾厌,目光在那闪铄着红点的“锁灵镯”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姜执事。
“第二篇,‘肉身资材评估’,全部流程结束。数据归档,上载总部及道院观察节点备案。”廖寅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对一个活生生孩童的彻底物化,而仅仅是一道寻常的工序。
姜执事躬身领命,开始指挥手下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研究员们如同设置好程序的傀儡,沉默而高效地操作着,将一份份评估报告、数据图谱、影象记录分门别类,打包加密,通过特定的法器信道传输出去。这些数据,将导入司马氏庞大的资产数据库,成为资本算盘上的一颗冰冷珠子,也将呈现在华清道院观察员云芷的案头,成为她评估风险与研究价值的依据。
角落里,苏婉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金属天花板,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顾伯山靠墙站立,身体僵硬如铁,怀中那残契碎片传来的微弱温热,是他与这冰冷现实唯一的、脆弱的连接。他能感觉到,那温热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怆与愤怒,仿佛先祖的意志也在为这彻底的异化而无声咆哮。
从灵魂估值到肉身解剖,从器官清单到改造方案,再到此刻这最终的资材确认。顾家,或者说顾厌,走过了一条被资本彻底解构、量化、粘贴价格标签的绝望之路。他们不再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有着血脉亲情、有着不屈意志的家族,而是变成了资产负债表上的一行数字,风险评估报告里的一组参数。
人,变成了物。
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一系列精密、冰冷、看似“合规”的操作下,一步步完成的。资本的暴力,并非总是血淋淋的,更多时候,它表现为一种无声的、系统性的、将一切纳入其计算逻辑的异化力量。
观察室内,只有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和研究员们操作时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云芷依旧静坐,月白道袍纤尘不染,她面前的光幕上,代表着顾厌各项指标的数据流平稳地滚动着,包括那刚刚确认的“肉身资材总估值”。她眼神平静,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浩瀚天道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与压抑即将达到顶点时——
维生舱中,昏迷的顾厌,那被“锁灵镯”禁锢的右手小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与此同时,监测他灵魂波动的仪器上,那条原本因深度昏迷而近乎平直的曲线,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细微的、向上凸起的尖脉冲!这脉冲转瞬即逝,迅速被平直的基线吞没,并未触发任何警报。
但一直闭目冥想的云芷,那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面前的光幕上,忠实记录下了这一闪而逝的灵魂异常波动。
几乎在同一时刻,顾伯山怀中的残契碎片,那原本微弱的热度,也骤然提升了一瞬,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激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回落,变得更加沉寂,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
而顾厌丹田处的黄金瘤,在那灵魂脉冲出现的刹那,灰白光团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传递出一丝并非贪婪或暴戾,而是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极其隐晦的共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并未引起司马氏研究员们的任何注意。资本的机器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运转,数据的洪流淹没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噪音”。
廖寅完成了最后的指令,目光再次投向维生舱。他看着那个被禁锢、被标价、沉睡不醒的孩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具小小的身躯里,蕴藏着足以让司马氏更上一层楼的宝藏,也潜藏着足以将一切焚毁的危机。资本的贪婪与对未知的忌惮,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准备转入第三篇,‘族运折现’。”廖寅最终沉声下令,打破了沉寂,“通知‘天机推演部’和‘气运分析小组’介入。我们要看看,这顾家挣扎了两百年的‘族运’,在这金融网的浪潮里,还剩下多少可折现的价值。”
新的指令下达,意味着更无形、却也可能是更残酷的评估即将开始。
顾伯山听着廖寅的话,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冰冷的研究员,越过静坐的云芷,最终落在儿子苍白的小脸上。
肉身已非己有,灵魂已被标价。
但这“族运”……这凝聚了顾家世代心血、承载着无数牺牲与期盼的虚无缥缈之物,真的是资本可以随意折现、吞噬的吗?
他攥紧了怀中那仿佛失去所有生机的残契碎片。
或许,从人到物的异化,并非终点。
或许,在这被资本彻底物化的躯壳深处,那不肯熄灭的星火,那渴望吞噬的瘤体,那连接全族的带宽,以及这飘摇欲坠的族运,正在蕴酿着一场超出所有算计的风暴。
资本的餐刀,已然剖开血肉,接下来,要品尝的,是那无形无质,却维系着一个家族最后尊严的命运之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