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官清单的冰冷评估馀韵尚未散去,观察室内那令人窒息的白光似乎都沾染上了一丝解剖台上的寒意。
苏婉瘫坐在金属台旁,将脸颊贴在儿子冰凉的小手上,仿佛唯有这点微弱的触感能证明他们尚且“活着”。顾伯山则象一尊守护在炼金台旁的沉默石象,目光沉沉地落在顾厌毫无血色的脸上,怀中那沉寂的残契,如同进入蛰伏的凶兽。
并未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或者说,在资本的流水在线,停顿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浪费。金属闸门再次无声滑开,进来的依旧是姜执事和他的两名助手,但他们手中携带的仪器却换了模样。
不再是扫描触须或探针,而是一个造型古朴、通体由某种暗紫色木质打造、表面镶崁着无数细密银丝的方匣。匣子开启,里面并非法器零件,而是一汪深邃的暗蓝色液体,液体表面偶尔有细碎的银色光点生灭,散发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激活‘血脉灵溯仪’。”姜执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显然,这台仪器与之前那些量产型的探测设备截然不同。“采集载体甲三本源精血,溯源其血脉源头,评估隐性基因价值及潜在风险。”
一名助手上前,取出一根细长的顶端带着倒刺的玉针,走向顾厌。这一次,目标明确——心尖精血。
苏婉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母兽般的凶光,几乎要扑上去用牙齿撕咬。取心尖精血!这对于一个成年修士都是极大的损耗,何况是昏迷中如此孱弱的孩童!
顾伯山再次死死按住她,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他对着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是同样的痛楚,却多了一份近乎残酷的冷静。反抗,在此刻,毫无意义,只会招致更粗暴的对待。
那助手动作熟练而精准,玉针避开主要的经脉,精准地刺入顾厌左胸心口位置。昏迷中的顾厌身体剧烈地痉孪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发出一声如同幼兽哀鸣般的痛哼。
一滴殷红中带着奇异淡金光泽的血珠,被玉针上的倒刺引出,悬浮在针尖。那血珠似乎比寻常血液更沉重,内部仿佛有细微的星沙在流转。
助手小心翼翼地将这滴心尖精血滴入那方匣的暗蓝色液体中。
“咚——”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心跳的沉闷声响,在观察室内回荡。那暗蓝色液体瞬间沸腾起来,无数银色光点疯狂窜动,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旋涡。旋涡中心,那滴顾厌的精血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晕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开始有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闪铄不定。
姜执事全神贯注地盯着方匣内的变化,手中握着一枚特制的记录水晶,将其对准旋涡。
“血脉灵溯开始……追朔层级:三代……五代……十代……”他低声念诵着,引导着仪器的力量。
方匣内,模糊的画面飞速倒退,掠过一些穿着近代服饰的模糊人影(应是顾厌的曾祖、高祖辈),然后继续向更古老的年代追朔。画面中出现的景象越来越古老,服饰、建筑风格都在变化,但共同点是——贫穷,挣扎,在灵脉网络的边缘艰难求生。这些都是顾家早已烟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先祖,他们的命运轨迹,此刻被这冰冷的仪器无情地挖掘出来。
“……五十代……八十代……血脉灵性持续衰减,符合寒门散户衰变模型……”姜执事记录着,语气平淡,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顾家的血脉,在资本的评估体系里,就是一条持续下跌的k线。
然而,当追朔层级突破一百代,接近某个模糊的临界点时,异变发生了!
方匣内那暗蓝色液体的旋转骤然减缓,中心那滴精血散发出的淡金光泽猛地炽亮了一瞬!与此同时,那些破碎闪铄的画面中,突然插入了几幅极其短暂却清淅得惊人的碎片!
那是一座巍峨耸立、通体仿佛由晚霞构筑而成的巨大门楼,门匾上两个古篆大字虽然残缺,却依旧能辨认出——“丹霞”!门楼之下,似乎有一道顶天立地的模糊身影,手持某种契约卷轴,正与云雾中的什么存在对峙……
这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而古老的威压,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轻轻翻动了一下身躯,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地从那方匣中弥漫开来!
“嗡——”
血脉灵溯仪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镶崁的银丝剧烈闪铄,那暗蓝色液体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姜执事脸色骤变,猛地向后撤了一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这是……古道统认证的气息?!不可能!一个寒门散户的血脉深处,怎么可能藏着这种层级的灵因印记?!”
他身边的两个助手也惊呆了,看着那几乎要崩坏的方匣,手足无措。
也就在这一刻,昏迷中的顾厌,身体再次出现了反应!并非痛苦的抽搐,而是他丹田处的黄金瘤,那一直沉寂的灰白光团,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传递出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贪婪与渴望的波动!它似乎对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门楼的气息,产生了某种本能的“食欲”!
同时,顾伯山怀中的残契,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那热度并非攻击性的,更象是一种共鸣,一种遇到了同源力量的激动与悲怆!他脑海中,那“丹霞不灭,薪火自择”的意念再次轰然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淅!
方匣内的异象持续了不到三息,便猛地消散。那暗蓝色液体恢复了平静,只是颜色似乎黯淡了一些,表面的银色光点也稀疏了不少。顾厌精血中的淡金光泽彻底隐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姜执事急促的呼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证明那绝非幻觉。
他死死盯着恢复平静的方匣,又猛地看向金属台上昏迷的顾厌,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惊疑、贪婪,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
“记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载体甲三,顾厌,血脉溯源发现异常!其血脉深处隐藏极高阶古道统‘丹霞’认证灵因印记,虽已极度稀薄沉寂,但本质极高!风险评估大幅上调!研究价值无法估量!”
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补充道:“此隐性基因,可能与‘能量瘤a’存在未知互动关系,或可解释能量瘤a为何选择此载体!建议:立刻将此事上报最高实验室,申请提升研究保密等级,并重新评估并购整体策略!”
意外!
巨大的意外!
一次常规的血脉溯源,竟然挖出了一条隐藏在寒门血脉深处足以撼动现有资本格局的古老潜龙!
顾伯山听着姜执事那失态的记录,看着那几乎损坏的灵溯仪,感受着怀中残契前所未有的灼热与激动,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几乎冻结的脑海——
顾家,并非毫无根脚的蝼蚁!
他们的先祖,曾与那名曰“丹霞”的古老存在立约!
这残契,这血脉中沉睡的灵因,就是证据!
资本的算盘,能计算现世的资源,能估值灵魂的痛苦,但它能算尽这源自太初的古老的契约与因果吗?
姜执事带着助手,几乎是仓促地收拾好仪器,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厌,如同在看一个突然爆发出惊天财富信号的矿脉,然后迅速离开了观察室。
闸门关闭。
观察室内,再次只剩下冰冷的白光,和一家三口。
但这一次,空气中的意味已然不同。
绝望依旧浓重,但在那绝望的底色上,却悄然燃起了一簇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而桀骜的火星。
顾伯山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与儿子同源的血脉。
也许,顾家这两百年的挣扎,并非徒劳。
他们不是在向上攀爬,而是在等待苏醒。
等待一个,能让这沉睡的“丹霞”灵因,与那诡异的黄金瘤,以及全族的“灵魂带宽”,产生未知化学反应的契机。
肉身资材的评估还在继续,但主动权,似乎正在悄然发生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