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山那“把流量变成丧钟”的疯狂宣言,象一道带着血腥气的符咒,贴在了每个顾家人的魂魄上。
庙内死寂,空气凝固,连喘息声都刻意压低了,仿佛怕惊扰了这即将开始的荒诞而悲壮的“演出”。
用自家残破的水镜,直播自家的苦难
这不是求生,是自戕。是将最后一点遮羞布扯下,把血肉模糊的伤口怼到整个仙界眼前。
短暂的死寂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执行”状态。
争论已无意义,前方唯有此路。
“顾全,”顾伯山的声音嘶哑,却异常稳定,如同即将赴死的将领在部署最后的阵型,“检查水镜基盘,用最后那点灵石碎屑,能激活多大范围就激活多大范围。”
“是,族长。”顾全佝偻着背,走到那面蒙尘的旧镜前,枯瘦的手指颤斗着拂去灰尘,小心翼翼地将家族仅存的几块灵石碎屑嵌入基盘边缘的凹槽。微光闪铄,镜面泛起涟漪,映出的不再是灵脉数据,而是庙内昏暗、破败的景象,影象模糊,还带着杂乱的雪花斑点。这效果,寒酸得令人心酸。
“范围大概能复盖棚户区外围,再远就不行了。”顾全涩声汇报。这点覆盖范围,在浩瀚仙界如同滴水入海,但已是顾家所能做到的极限。
“够了。”顾伯山面无表情,“就从这泥潭开始照起。”
他转向其他族人,目光扫过一张张枯槁的脸:“都听好了。接下来,我们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外面的人看到、听到。我们不演戏,但……要‘演’真。”
“演真?”有族人茫然。
“对,演真。”顾伯山重复,眼神冰冷,“把我们日常的挣扎,修炼的痛苦,资源的匮乏,所有的绝望和不得已原原本本地做出来。但要做得更‘集中’,更‘典型’。就象把散落的碎骨头,拼成一具更触目惊心的骷髅。”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尤其是‘正能量’。”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刺骨的讽刺。
“司马家不是想要‘励志’吗?那我们就给他们看‘励志’!”顾伯山嘴角扯起一个扭曲的弧度,“厌儿痛得浑身抽搐的时候,苏婉,你不要只掉眼泪,你要抱着他,低声但坚定地告诉他‘坚持下去’。”
“我们魂力耗尽,吐血昏迷前,不要只是瘫倒,要挣扎着看向水镜的方向,眼神里要带着‘不甘’和‘期盼’!”
“讨论功法,商量如何凑灵石时,语气要绝望,但话里话外,要透着‘不认命’的狠劲!”
他是在指导族人,如何将真实的痛苦,进行“戏剧化”的提炼和放大,使其符合外界对“寒门不屈”的想象模板。这不是虚假表演,而是对真实的残酷编排。
族人们听着,脸上血色尽失。这比纯粹的卖惨更加痛苦,因为它要求你在承受极致苦难的同时,还要保持一丝清醒的“演出意识”,将自己的苦难作为素材,去迎合某种缺省的叙事。
屈辱,深入骨髓。
“族长……这……这太……”一位年老族老嘴唇哆嗦,说不下去。
“太什么?太下作?”顾伯山替他说完,眼中是死水般的平静,“还是太虚伪?别忘了,是这世道先对我们下的手!我们只不过是把他们强加给我们的‘剧本’,用我们的方式,‘演’给他们看!”
他猛地看向角落里昏睡的顾厌,声音低沉下去:“而且,这或许……也是唯一能让厌儿的痛苦,稍微有点‘价值’的办法。”
最后这句话,击溃了所有迟疑。为了顾厌,再屈辱的戏,也得演。
接下来的时间,土地庙变成了一个诡异至极的“片场”。
顾厌被小心翼翼扶起,准备进行又一轮的“魔改”修炼。苏婉按照“导演”要求,调整着抱他的姿势,确保水镜能拍到她和儿子相依的侧脸,以及顾厌脸上那无法作伪的痛苦扭曲。
族老们围坐一圈,开始“讨论”如何优化那条漏洞百出的修炼路径。他们的争论是真实的,因为每一步都关乎生死,但言辞间,却不由自主地添加了更多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和对“一线生机”的强调,仿佛知道有“观众”在聆听。
顾叔则负责“道具”和“场务”,他将那几个空瘪的储物袋刻意放在水镜能拍到的显眼位置,将族人磨损破旧的道袍整理得“更显落魄”。
一切准备就绪。
顾伯山站在水镜之后,那个不会被映照到的阴影里,如同幕后操线的傀儡师。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顾全点了点头。
顾全颤斗着手,将最后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水镜基盘。
嗡——
镜面波动加剧,模糊的影象伴随着沙沙的杂音,穿透了破庙的屏障,向着棚户区外围扩散而去。
“开始。”顾伯山的声音,轻得象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如同丧钟鸣响。
庙内,那场关于生存的、血淋淋的“真人秀”,正式开场。
顾厌体内异种能量被引动,剧烈的痛苦让他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苏婉紧紧抱着他,按照“剧本”,低声却清淅地说着:“厌儿……撑住……为了顾家……撑住……”她的眼泪是真的,话语里的绝望和强装的坚定也是真的,只是多了一层被窥视的自觉。
族老们的争论声响起,真实的情急之下,夹杂着刻意放大的悲愤:“……天要亡我顾家吗?!连这点灵气都要夺走?!”
水镜模糊地映照着这一切,将这片绝望之地的惨状,忠实地、却又因技术落后而更显扭曲地,投射了出去。
庙内的人,在真实的痛苦与被迫的“演出”中挣扎。
庙外,那被投射出去的影象,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会激起怎样的涟漪,无人知晓。
顾伯山站在阴影里,看着镜中族人那既真实又透着一丝不自然的姿态,看着顾厌那纯粹的、不掺任何表演的痛苦,心脏象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族运如戏。
只是这台上的演员,演的是自己的命。
而这戏的结局,是涅盘重生,还是彻底落幕?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木盒。那残契,依旧散发着持续的温热,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场残酷的演出,又仿佛,它本身也是这戏中,一个尚未登场的关键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