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伯山那番破釜沉舟的宣言，象一剂猛药，强行吊住了顾家即将溃散的心气。
庙内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要与那冰冷规则同归于尽的戾气。
既然“素质”之路已被堵死，那便只剩下最原始的碰撞——用这残存的血肉之躯，去丈量那仙界壁垒的厚度。
然而，现实的锉刀，总会在你最决绝的时候，磨削你赖以支撑的根基。
就在顾家众人重新围坐，准备不顾一切地继续压榨那“魔改”路径，哪怕提前燃尽也要在考核日爆出最后一点火星时，外出打探消息的顾全，连滚爬爬地冲回了庙里，这次，他脸上连愤怒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谬的苍白。
“族……族长！完了！全完了！”顾全气喘吁吁，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新拓印的玉简，“道院……道院把‘免费公开课’取消了！”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得庙内刚刚凝聚起的那点狠戾之气差点涣散。
“取消了？”顾叔猛地站起，声音尖利，“他们不是刚宣布的吗？这才几天？放屁还有个味儿呢！”
“不是全部取消……”顾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将玉简递给顾伯山，“是……是‘优化调整’！公告上说，经过‘大数据灵气流向监测’和‘教程资源效能评估’，发现原先设置的公开课时间、地点‘灵气补给效率低下’，‘听众平均吸收率不足百分之五’，属于‘无效资源投放’。”
顾伯山灵识沉入玉简，冰冷的官方条文映入识海：
【……为真正提升资源利用效率，确保每一位求道者获得‘物有所值’的学习体验，经道院教务联席会决议，对‘灵育普惠’公开课项目进行优化升级……】
【……原定三次免费公开课取消，取而代之的是‘道法精讲小班课’，由资深讲师授课，配备‘微型聚灵阵’及‘神识共鸣放大器’，确保学习效果最大化……】
【……小班课每期限额三十人，费用为一百下品灵石/次。同时，为弥补部分寒门修士的遗撼，道院藏经阁外阁一层‘基础理论区’将永久免费开放（注：该局域典籍为千年前通用版，灵气运转模型已与现行主流体系存在显著差异，请谨慎参考）……】
玉简从顾伯山手中滑落，掉在铺着干草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庙内死寂。
优化升级？
取消免费课，推出付费小班课？
永久免费开放千年前早已过时甚至可能误导人的基础理论区？
这哪里是什么“优化”，这分明是赤裸裸地关闭了免费的渠道，然后立起了一座更高的、明码标价的付费墙！
那所谓的“减负”，所谓的“普惠”，在这一刻，露出了它血淋淋的獠牙。
它先给你一个看似美好的幻想，然后在你刚刚产生一丝依赖时，精准地抽走梯子，告诉你，想继续往上爬？可以，请买票。
而且是最贵的票。
“一百灵石……一次？”一个族人喃喃自语，声音飘忽，仿佛无法理解这个数字的含义。对于顾家，一百灵石，是卖魂卖血才能凑齐的巨款，却只是别人一堂课的门票。
“千年前的基础理论……”苏婉脸色惨白，她想起之前从古籍阁权限获得的那些零碎笔记，虽然有用，但那是他们在绝境中别无选择、冒着巨大风险才能解读的“偏方”。如今道院竟公然将这种早已被淘汰、充满不确定性的东西，作为“普惠”的补偿？其心可诛！
“他们……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听到真正的课！”顾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庙外，“先画个饼，吊着咱们，等咱们巴巴地望着了，再告诉你这饼是金子做的，想吃？拿命来换！这套路……这套路比他妈黑市还黑！”
愤怒如同岩浆，在庙内汹涌，却找不到喷发的出口。因为制定规则的人，高高在上，连你的愤怒都懒得理会。
顾伯山弯腰，缓缓捡起那枚玉简，指尖颤斗。他没有怒吼，也没有斥骂，只是用一种极度压抑的声音问道：“还有呢？一次性说完。”
顾全深吸一口气，艰难道：“还有……坊间都在传，那新推出的‘小班课’，三十个名额，有二十个早就被南宫、司马这几家内定了。剩下的十个，也被那些有点家底的小家族抢破了头。真正象我们这样的散户，连报名缴费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顾全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还打听到，之所以突然‘优化’，是因为司马家联合了几家大户，向道院‘捐赠’了一笔巨款，专门用于‘提升教程质量’，条件就是取消那些‘低效’的免费项目，推行‘优质优价’的小班模式……”
真相，如同冰锥，刺穿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所谓的“新政”，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强族主导针对寒门残馀上升空间的精准绞杀！
先以“减负普惠”之名，安抚舆论，甚至让部分寒门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瓦解其反抗意志。
然后，迅速推出实则门坎更高的“优质服务”，并借“捐赠”之名，合法合规地取消掉寒门唯一可能触及的免费资源。
最后，用一座金光闪闪的付费高墙，彻底宣告阶级的固化。
减负？减的是强族子弟竞争压力的“负”！
普惠？普的是强族资本渗透教育领域的“惠”！
“呵……呵呵……”顾伯山突然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好一个‘减负’！好一个‘普惠’！好一个司马家！好一个华清道院！”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比哭还要难看。
“原来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他们棋盘上的沙子！连棋子都算不上！他们挪动一下棋规，我们就得在下面被碾得粉碎！”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戏耍的屈辱，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之前因为残契警告和新政细则而产生的种种猜测和警剔，在这赤裸裸的“优化升级”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仙界规则的冷酷和虚伪。
庙内，那点刚刚燃起的、要与规则碰撞的悲壮戾气，在这更深层、更系统性的碾压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滑稽。
就象一只蚂蚁，鼓足勇气要撞击巨石，却发现那巨石不过是更宏伟建筑的一角，而整座建筑，正在缓缓地向它碾压下来。
绝望，不再是灰色的雾，而是黑色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沥青，缓缓淹没一切。
然而，就在这连愤怒都快要被冻结的极致压抑中——
一直昏睡的顾厌，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更象是一种无意识的呓语。
紧接着，他丹田深处，那枚死寂的“黄金瘤”，竟然再次主动地、微弱地悸动了一下。这一次，没有释放能量，也没有传递警告，而是散发出一种极其隐晦的、带着贪婪意味的波动。
这波动，并非针对外界任何灵气，而是隐隐指向顾伯山手中，那枚记载着“新政优化”内容的玉简？
仿佛那冰冷玉简中蕴含的某种信息，或者说是这整个“规则变动”事件本身所引发的某种无形波动，对这诡异的“黄金瘤”来说，是某种养料？
这突如其来的异动，极其微弱，却象是一根细针，猛地刺破了庙内那浓稠的绝望。
顾伯山笑声戛然而止，霍然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简，再看向顾厌丹田位置，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鬼东西……
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它不仅能吞噬灵气，对痛苦有反应，难道还对这种规则层面的变动和算计有感应？
一个荒诞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顾伯山近乎僵死的脑海。
如果……
如果这“黄金瘤”真的能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从这冰冷的规则博弈、从这残酷的算计中汲取“养分”……
那是不是意味着，司马家和道院精心布置的这场“减负”骗局，这堵高高筑起的付费墙，在另一个层面上，反而可能滋养了他们顾家这最后一把，想要烧穿规则的邪火？
减负的真相，是关闭免费渠道，抬高付费墙。
但这堵墙投下的阴影里，是否也藏着连布局者都未曾预料到的变量？
顾伯山握紧了玉简，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以及顾厌丹田内那丝微弱的、诡异的贪婪波动，死寂的心湖深处，竟悄然泛起了一丝近乎疯狂的涟漪。
也许，顾家的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