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那场伴随着痛苦与微光的艰难修行，在持续了不知多少个循环后，不得不再次暂歇
顾厌的身体已逼近真正的极限，那几粒新生的气感光点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顾厌再也经不起任何一次周天的研磨。他陷入了一种深度的昏迷，唯有眉心偶尔因残留的痛苦记忆而微微蹙动。
族人们也早已精疲力竭，魂力与心神双重透支，东倒西歪，瘫软在地，庙内只剩下粗重而疲惫的喘息声。那一点微末进展带来的激动也早已冲淡。
然而，仙都的运转，从不因某个角落的绝望或挣扎而停顿。
就在这片死寂的疲惫中，九天之上一阵极其悠扬清越的玉磬之声，穿透了破庙的屋顶，清淅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这声音并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涤荡心神安抚灵力的奇异效能，与棚户区污浊的空气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紧接着，一个温和而恢弘的公告声，通过复盖全城的灵网扩音法阵，缓缓响起：
“华清道院昭告：为彰教化，普惠众生，特于今日午时，于道院‘飞星坪’，公开演示本院本届‘天’字号预备弟子（双灵根及以上）之日常修炼课业。欢迎各界道友观摩品鉴。”
公开演示
“天”字号预备弟子？
日常修炼课业？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象一把冰冷的锉刀，刮擦着顾家众人麻木的神经。
所有尚存一丝力气的族人，都开始向庙门挪去，望向那高悬于仙都内核局域、被无数聚灵阵光华笼罩的“飞星坪”方向。
距离极其遥远，凡人目力根本不可能看清。
但他们这些修为低微的修士，凝聚目力还是能够勉强看到的。
但见那片被特殊灵光笼罩的坪台上，几个衣着华贵的小身影正缓缓步入场中。
随后，一面由纯粹灵光构成的巨大水镜虚影，在飞星坪上空缓缓展开，将坪台上的景象放大了数倍清淅地投射出来，确保仙都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
水镜之中，那位曾乘坐云鲸飞舟、引得万人空巷的南宫家“双灵根”神童，赫然在列。他身着月白丝缎道袍，小小年纪却已有几分气度，面容平静，眼神灵动，周身似有灵光氤氲环绕。
演示开始。
没有痛苦的嘶嚎，没有艰难的引导，甚至没有看到他们服用任何昂贵的辅助丹药（或许早已在体内化开）。
只见那南宫家神童随意地在一个价值不菲流淌着霞光的蒲团上坐下，手指只是极其自然地结了一个简单的印诀。
下一刻——
轰！
并非声音上的轰鸣，而是一种灵力层面的澎湃涌动！
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通过那水镜的转播，顾家众人也能清淅地“感觉”到，飞星坪周围的天地灵气，如同受到了君王的召唤，又象是渴望归巢的倦鸟，欢欣雀跃地、主动地、甚至可以说是争先恐后地朝着那神童汇聚而去！
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肉眼可见的淡青色雾丝，如同温顺的溪流，便自发地顺畅地涌入他的体内，沿着最优化的经脉路线欢快奔流，完成一个又一个完美无瑕的周天循环。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种沉浸其中的舒适感，仿佛这不是修行，而是在享受最顶级的灵泉沐浴。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绵长深厚，周身那层灵光也愈发璀灿。
水镜旁，一位身着华清道院讲师袍服的老者，正用温和而自豪的声音讲解着：
“诸位请看，此乃‘先天灵体’与天地灵气之自然亲和。灵气自来，无需强求，运转由心，毫无滞涩。此乃上苍所钟，非人力可及也……”
“……其周天循环之效率，堪比寻常筑基修士……”
“……观其灵气入体之纯净度，几乎无需淬炼，便可直接化为己用……”
每一句讲解，都象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土地庙内每一个顾家人的心上。
自然亲和？
灵气自来？
毫无滞涩？
效率堪比筑基？
无需淬炼？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与他们刚刚经历的那场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的修行，形成了最惨烈又最残忍的对比！
他们需要拼尽全族之力，修改功法，刺激灵根，忍受刮骨般的痛苦，无数次在崩溃边缘挣扎，才能勉强凝聚起一丝驳杂不堪微弱如尘的灵气。
而别人，只是简单地坐下，呼吸之间，便是海量纯净的灵气主动来投！
这已经不是差距。
这是维度上的不同。
是云泥之别，是神与凡的鸿沟！
庙内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那点因微末进展而生出的喜悦和成就，在这赤裸裸的天赋差距面前，被碾得粉碎，连一丝尘埃都不剩。
一种巨大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攫住了所有人。
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在真正的天才面前，究竟算什么？
一场自以为是的可笑的挣扎吗？
苏婉看着水镜中那舒适修炼的神童，又低头看看怀中即便在沉睡中依旧因痛苦而蹙眉的顾厌，泪水汹涌而出。
几个年轻族人死死咬着嘴唇，拳头攥得发白。
顾伯山靠着墙壁，缓缓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那水镜中的景象，那讲师的话语，象是最恶毒的嘲讽，将他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彻底浇灭。
然而，就在这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彻底吞噬之时——
谁也没有注意到，沉睡中的顾厌，那一直微微蹙动的眉心，忽然极其轻微地平复了一瞬。
与此同时，他丹田深处，那几粒微弱的气感光点，以及那枚死寂的“黄金瘤”，似乎被远方那磅礴而纯净的灵气波动（通过水镜间接传递而来）所刺激，竟然同时短暂地同步悸动了一下！
非常非常微弱。
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贪婪与模仿的意味？
仿佛那沉睡的异物和那新生的气感，在本能地记录分析着那种高效完美的灵气运转模式，并将其与自身那痛苦笨拙的路径进行着某种潜意识的对比学习？
这悸动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远方飞星坪的演示还在继续，那位南宫神童已然结束了一个大周天，神清气爽地站起身，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水镜缓缓消散，玉磬声再次悠扬响起，宣告演示结束。
仙都各处隐约传来赞叹和羡慕的议论声。
土地庙内，却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希望似乎还在，却蒙上了一层无比厚重的灰尘。
他们依旧会继续修行，继续痛苦，继续挣扎。
只是此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身卑微的影子上，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