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土地庙的惨状比之几天前的祠堂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目标终究是有的,即使很缈茫。
魂契仪每一次振动都仿佛直接刮擦在灵魂最脆弱的薄膜上,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
族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皮囊,东倒西歪。轮换下来的,直接瘫软在冰冷的尘土里,只有胸膛地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离去。尚在支撑的,面色是一种诡异的的潮红,眼神发直,瞳孔涣散,全部意志力都用于对抗那无休无止的灵魂抽取之苦,对外界的一切已近乎麻木。
顾厌小小的身体成了这场残酷献祭的内核风暴眼。他不再抽搐,而是陷入一种僵直的、无意识的轻微震颤状态,皮肤下的淡金色裂纹边缘开始渗出极细微的血珠,与冷汗混合,变成淡粉色的污渍。丹田处那“黄金瘤”的搏动愈发狂乱,暗沉的血色光芒明灭不定,象一个即将失控的溶炉内核。
顾伯山半跪在地上,一条伤腿彻底失去知觉,另一条腿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斗。他一只手死死按在魂契仪上,维持着最大强度的输出,另一只手则用手背不断擦拭着从鼻腔和眼角渗出的、温热的液体。他的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耳鸣声尖锐不断。
就在这所有人都游走在彻底崩溃边缘的时刻——
庙宇中央,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如同水波被无形之力强行抚平般,骤然变得“光滑”起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那片“光滑”的局域中,一步迈出。
没有任何声息,没有灵力波动,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只是之前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力量从众人的感知中“擦除”了。
来人身着司马家低级执事常见的深灰色制式袍服,面料普通,毫无纹饰,与之前那位李执事的月白道袍相比,显得低调甚至寒酸。但他整个人却透着一股与这身衣着截然不同,并且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
他的面容普通,没有任何显著特征,丢入人海瞬间便会遗忘。但那双眼睛,却冰冷得如同两潭万载寒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看过来的目光不象是在注视活物,更象是在扫描、评估、记录着一组组冰冷的数据。
他手里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结构精密的棱晶法器,法器表面无数细小的切面不断自行调整角度,折射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冷光,正对着庙内惨烈的景象,尤其是中央的顾厌和那台超负荷的魂契仪。
他的出现如此突兀,如此诡异,以至于庙内濒临崩溃的众人,甚至迟钝了数息才反应过来。
“谁?!”
离得最近的一个族人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喝,试图挣扎起身,却因魂力枯竭又重重摔回地面。
这一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惊醒了其他人。一双双空洞、痛苦、茫然的眼睛,带着惊惧和难以置信,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司马家的人!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他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连那无休止的灵魂抽取痛苦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威胁感暂时压了下去。
顾伯山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强行压下识海翻腾的剧痛和呕血的欲望,用那条还能动的腿猛地撑起身体,挡在了顾厌和苏婉身前,尽管他的身形摇摇欲坠。
“司……马……家……”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刻骨的警剔。
那灰衣风险员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顾伯山身上停留半秒,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棱晶法器。法器发出极其细微高频的滴滴声,表面光芒流转的速度微微加快。
片刻后,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扫过顾伯山,如同扫描一件物品上的条形码,然后用一种平板无波、毫无顿挫的语调开口,声音象是经过特殊处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资产编号:a-17(顾厌)及其关联风险承担体(顾氏全族)。现场评估:能量过载运行,资产稳定性急剧下降,崩溃风险高于预期模型百分之十七点三。”
他的话语里全是冰冷的术语,将人的痛苦、挣扎、牺牲完全量化、物化。
“依据《金丹胚胎按揭契约》补充条款第柒项第叁款:当抵押资产出现非正常耗损,可能危及贷方(司马氏)权益时,贷方风险管理部门有权介入评估,并提供‘风险对冲’方案。”
他顿了顿,棱晶法器微微调整角度,对准了顾伯山。
“目前观测到,尔等正试图通过极端手段提升资产(顾厌)的短期价值变现能力(指通过幼塾考核)。行为模式符合‘绝望投机’模型,失败概率评估为:百分之九十六点八。”
数据冰冷而精确,象一把手术刀,剖开了一切努力的表象,露出下面血淋淋的、注定的失败。
“基于风险控制原则,现提供一项‘风险对冲’建议方案:由司马氏灵脉资源管理司下属风险投资处,提供一笔专项‘教育优化贷’,用于短期提升资产(顾厌)的考核通过概率,对冲其即将面临的贬值风险。”
他终于说出了来意。
贷款!
又是贷款!
司马家就象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永远在你最绝望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用那冰冷的契约,将你拖入更深的债务地狱!
顾伯山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气晕过去。他们此刻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为了摆脱司马家的吸血契约,而现在,对方竟然还要趁着他们濒死,提供新的贷款?!
“滚!”顾伯山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充满了血性和绝望的愤怒,“我们……不需要你们的……鬼贷款!”
那风险员面对顾伯山的怒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继续用那平板的声音说道:“贷款额度:可根据评估适量提供灵石、低阶功法临时使用权、甚至部分考核情报。利率:日息百分之零点五,按复利计算。抵押物:资产(顾厌)未来可能产生的任何收益之优先索取权,以及……尔等全族剩馀魂龄之百分之五十。”
日息百分之零点五!复利!优先索取权!剩馀魂龄的一半!
这条件比之前的“灵根贷”更加苛刻,更加恶毒!这是要将顾家未来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彻底榨干吸尽!
“这是趁火打劫!”一位族老悲愤地嘶喊出声,气得浑身发抖。
风险员的目光终于微微转动,落在那位族老身上,冰冷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计算”的光芒。
“术语纠正:此为‘风险定价’。高风险,自然映射高利率。接受,或拒绝。”
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手中的棱晶法器依旧在无声地记录、评估着庙内的一切,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狠狠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边是肉眼可见的、注定失败的自我压榨和迅速枯萎。
一边是饮鸩止渴、但或许能带来一丝虚假希望的魔鬼交易。
如何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挡在最前方、摇摇欲坠的顾伯山。
而那不祥的号牌,在其掌心,幽蓝的光芒稳定地闪铄着,将这位意外访客和他的“投资建议”,无一遗漏地记录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