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那袋用三叔公一年阳寿换来的三十五块下品灵石，静静躺在尘埃里，象一捧冰冷的灰烬，极阴阴冷。无人去触碰它，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诅咒的不祥之物。
此刻，三叔公蜷缩在角落里，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如同一盏随时可能彻底熄灭的油灯。
绝望并未消失，只是化作一种令人麻木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
代价已经付出，剩下的只有等待那个黑市贩子，来收取这份用生命换取的“酬劳”。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当庙内的阴影再次如同水波般开始不自然地扭曲荡漾时，甚至没有人感到惊讶，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认命感。鬼手七那模糊的由浓墨与污浊烟炱构成的身影，伴随着那股混合血腥与药草的怪异气味，再次从阴影中渗透出来。
他幽绿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袋灵石上，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而满足的咂嘴声，象是毒蛇看到了主动跳进口中的猎物。
“嘿嘿……效率不错嘛。”他那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模糊的手臂一伸，那袋灵石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轻飘飘地飞入他的手中。他看也没看，随手掂量了一下，便将其融入身周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钱货两讫。”鬼手七幽绿的目光转向顾伯山，带着一种戏谑，“接着，你们要的‘破烂货色’。”
他屈指一弹，一点黯淡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乌光射向顾伯山。
顾伯山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冰凉，是一块薄薄的边缘粗糙的黑色骨片，材质不明，表面用极其细微的蚀刻痕迹记录着信息，需要凝聚神识才能勉强阅读。骨片本身毫无灵光，显得廉价而敷衍。
“《华清道院附属幼塾入门测基础流程概述》……”鬼手七用他那难听的嗓音，如同吟唱丧钟般，慢悠悠地念出骨片开头的字样，“……友情附赠几条过时的‘小贴士’，算是买一送一。”
顾伯山死死攥着那冰冷的骨片。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死死盯着鬼手七那模糊的面孔：“你说……问心幻阵？专门针对寒门？”
“哟，记性不错。”鬼手七幽绿的光芒闪铄了一下，似乎笑了笑，“没错，新增的‘亮点’。说是考察心性，实则……嘿嘿，你们自己体会。”
他卖了个关子，身影开始缓缓变淡，似乎打算离开。
“等等！”顾伯山急忙喝道，“还有呢？具体考什么？”
“贪心不足。”鬼手七嗤笑一声，但身影停顿了下来，幽绿的目光扫过庙内一个个竖起耳朵、面色紧张的顾家族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信息、吊人胃口的感觉，“也罢，看在那点灵石的份上，再多说两句废话。”
他清了清那破锣嗓子，用一种近乎吟唱的、带着恶毒趣味的腔调说道：
“听着，寒门的小羊羔们。华清道院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那入门测，与其说是选拔，不如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针对你们这种穷鬼的‘过滤’。”
“第一关，灵根感应。老生常谈，但别以为简单。”他的声音带着嘲弄，“用的可不是你们乡下地方那种测灵晶柱，而是‘千机罗盘’！精度非常高，别说你们那f-的杂灵根无所遁形，就是灵根里掺杂了几粒杂质，属性亲和偏差了几个毫厘，都给你标得清清楚楚！这一关，刷掉九成五的滥芋充数者。”
尽管早有预料，但“千机罗盘”四个字和那精确到毫厘的说法，依旧让所有族人的心沉入了谷底。顾厌那点微末的灵根，在那种法器面前，恐怕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来！
“过了第一关——假如你们真有祖坟冒青烟的运气能过去的话——”鬼手七继续用那气死人的语调说着，“第二关，悟性测试。嘿嘿，可不是让你们傻乎乎地打坐感悟。是‘道韵拼图’！给你们一堆残缺的、混乱的道法符文碎片，在规定时间内拼凑出最低限度的完整循环。考的是你们对灵气的本能感知力和逻辑推演能力。这一关，刷掉那些只会死修炼、没有‘灵气直觉’的蠢材。”
道韵拼图？符文碎片？顾家众人面面相觑，眼神更加茫然。他们连最基础的《引气诀》都需要支付版权费，何曾接触过这等复杂的道法衍生？
“第三关，心性测试，也就是刚才说的‘问心幻阵’。”鬼手七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股阴冷的味道，“这可是重头戏。阵法会直接勾连你们的识海，挖掘你们内心深处最恐惧、最渴望、最无法放下的执念，构织成最逼真的幻境。贪念、惧意、痴妄……稍有动摇，立刻沉沦。这一关，名义上考道心坚定，实则……专门针对你们这种背负太多、心思杂乱的寒门子弟。毕竟，干干净净、心无挂碍的石头，才更好雕刻，不是吗？”
他的话，象是一根根冰刺，扎入每个人的心底。顾家人哪个不是背负着沉重的家族债务、血泪牺牲？哪个内心不是充满了对强族的恐惧、对未来的焦虑、对改变命运的极致渴望？这些，在问心幻阵中，都将成为致命的弱点！
“至于第四关……”鬼手七拖长了声音，幽绿的目光扫过众人惨白的脸，似乎故意吊人胃口，“……嘿嘿，到时候你们自然知道。不过，能走到第四关的寒门，这几届加起来，不超过一巴掌之数。我劝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在前三关活下来吧。”
信息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顾家众人本就脆弱的神经。每一关，听起来都象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死刑判决！
灵根、悟性、心性……层层过滤，层层针对！
这不是考核，这是一场早已注定结果的、对寒门尊严的公开处刑！
“哦，对了。”鬼手七象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除了这四关正考，还有一些‘隐性’的评估。比如家世背景——当然，你们可以直接忽略这项了。再比如……礼仪谈吐、见识眼界。面试时，考官可能会随口问及某些冷门功法渊源、稀有灵材产地、甚至某些强族内部的趣闻轶事……这些，可都不在考核大纲里，但往往能决定‘印象分’。”
他幽绿的目光最后落在顾伯山身上，充满了恶意的怜悯：“好好准备吧，顾族长。祝你们……死得其所。”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庙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块冰冷的黑色骨片，在顾伯山手中仿佛重若千钧。
鬼手七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得人生疼。
灵根感应只是开始。
后面还有悟性、心性、乃至那些根本无法准备的“隐性”评估！
巨大的信息量带来的不是清淅，而是更深的、更具体的绝望！他们就象是被提前告知了刑场每一步的布置，却依旧被捆得结结实实，只能眼睁睁看着铡刀落下。
顾伯山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一丝神识注入手中的黑色骨片。
粗糙的蚀刻信息涌入脑海，更加证实了鬼手七的话，并且补充了一些枯燥的、流程性的细节，比如考核区域划分、时间安排、禁止事项等等。这些信息冰冷而客观，却更加残酷地描绘出了那条他们几乎不可能走通的路。
顾伯山抬起头，目光扫过族人那一张张因信息过载而显得呆滞茫然的脸。
“都……听清楚了？”顾伯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无人回应。
只有角落里，昏睡的顾厌，似乎因为周遭凝重的气氛，再次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呻吟。他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丹田处那暗沉的血色，似乎又浓郁了一分。
而顾伯山掌心那块“柒叁”号牌，其上的监视符文，幽蓝的光芒似乎微微闪铄了一下，将这条用寿元换来的通往刑场的“路线图”，无声地记录了下来。
前路，从未如此清淅。
也从未如此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