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腐朽的门板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象是垂死之人的呻吟。
庙内昏暗的光线混杂着灰尘和压抑的喘息,一股混合着伤痛、污秽和淡淡血腥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仙都边缘那稀薄却尚算清新的空气形成了短暂的冲突。
蜷缩在角落里的族人如同受惊的枯叶,猛地一阵瑟缩。十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里面填满了惊惧、期盼和濒临崩溃的麻木。
苏婉下意识地将昏沉的顾厌更紧地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生怕那点微弱的希望会从喉咙里尖叫着逃出去。
顾伯山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显得愈发佝偻而沉重。他几乎是拖着那条伤腿挪进来的,每一步都象是在泥沼里跋涉。庙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最后一丝天光被切断,庙内重新陷入昏暗。
“族长……”
“伯山……”
几声虚弱而急切的呼唤响起,带着颤斗的尾音。
顾伯山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和污渍在他脸上冲刷出几道沟壑,脸色吓人。他缓缓抬起颤斗的手,那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边缘粗糙、不断散发着微弱吸力的劣质玉符,玉符表面,“柒叁”两个数字和那变幻的监视符文,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块玉符。
“这……这是?”一位族老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声音干涩。
“……临时号牌……”顾伯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补充道,“……待审核……资格……”
他省略了所有屈辱的细节,只极其简略地说了三个最关键的信息:
一是残卷核验存疑,需三十日后参与正式考核;
二是需进行血脉深度共鸣测试;
三是灵根测试绝不可免!
尽管他说得含糊,但那“待审核”三个字,以及那块不断汲取着他魂力的号牌,已经足够说明一切。这不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这是一道布满荆棘、悬挂于悬崖之上的绳桥,危机随时可能到来。
希望的光芒刚刚在族人眼中亮起一丝,立刻就被“灵根测试”四个字和那号牌的廉价感扑灭了大半。压抑的叹息和更深的绝望在昏暗的庙宇中弥漫开来。
f-级的杂灵根,就象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所有人面前。
“三十日……灵根测试……”苏婉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如纸,下意识地抚摸着顾厌滚烫的额头,孩子丹田处那暗沉的色泽和皮肤下的裂纹,让她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顾厌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模糊的音节,象是在梦呓。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缝!
那双眼瞳失去了焦距,蒙着一层痛苦的灰翳,却直直地“望”着顾伯山手中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号牌。他那只瘦小滚烫的手,微微抬起了一点,指尖无意识地抽搐着,仿佛被那号牌上闪铄的符文所吸引,又或是被其散发出的冰冷吸力所刺激。
“厌儿?”苏婉惊喜地低呼一声,几乎不敢相信。
但这短暂的清醒如同幻觉,顾厌的眼皮很快又沉重地合上,手臂垂落再次陷入昏沉,只有眉头依旧痛苦地紧蹙着。
这细微的动静却象是一针强心剂,虽然微弱,却让死寂的庙宇里重新注入了一丝生气。
至少,孩子还有反应!
顾伯山看着顾厌那瞬间的反应,又看了看手中这块用屈辱和全族骨血换来的号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试图鼓舞一下士气——
呜——嗡——!
一阵低沉浩大的嗡鸣声,仿佛自九天之上载来,穿透了土地庙破败的屋顶,清淅地压过了庙内所有的声息!
这声音并非单纯的噪音,它蕴含着一种磅礴而精纯的灵压,温和却不容置疑,如同某种至高存在的低语,瞬间抚平了空气中所有杂乱的能量波动,让人的神魂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肃。
庙内所有族人,包括虚弱的顾伯山,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庙顶,仿佛能通过那些朽木和瓦砾,看到外面的景象。
“是……是强族的云鲸飞舟!”角落里,一个曾经在坊市打杂、见识稍广的年轻族人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撼和敬畏,“只有南宫、司马那几家顶尖大族才养得起的……以千年云鲸骨骸为主材,辅以虚空晶核炼制的……顶级座驾!”
他的话音未落,那低沉的嗡鸣声已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恢弘。
尽管看不到外界,但庙内众人却能清淅地感觉到,一股庞大无比的阴影,正缓缓屏蔽了庙宇上方本就有限的天空,投下令人心胆俱颤的压迫感。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似乎凝滞了片刻。
紧接着,一阵清越悠扬如同仙乐般的编钟玉磬之声袅袅传来,伴随着某种奇异馨香。那香气清冷高贵,闻之令人心旷神怡,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与烦恼,与庙内浑浊的气息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庙外远处,原本就喧嚣的仙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湖面,陡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声浪!
惊呼声、赞叹声、谄媚的问候声隐隐传来。
“是南宫家的飞舟!”
“快看!那是南宫家此次要入幼塾的麒麟儿吧?”
“听闻生而双灵根,灵韵自生,乃不世出的奇才!”
“南宫氏好大的气派!竟是老祖宗的云鲸座驾亲送!”
隐约的议论声顺着风飘来一些碎片,如同冰冷的针,扎进土地庙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双灵根!
灵韵自生!
不世奇才!
老祖宗亲送!
每一个词,都象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家众人的心上。
他们甚至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概念,那与他们隔着怎样无法衡量的鸿沟。顾家赌上全族气运,换来一个“待审核”的屈辱资格,而别人生来就拥有这一切,甚至需要动用家族最顶级的资源来护送。
顾伯山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号牌,那号牌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汲取着他微薄的魂力,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持续的虚弱感。他听着外面的仙乐闻着那异香,感受着那庞大的灵压阴影,再对比庙内的昏暗、污浊、伤痛和绝望,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悲凉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就是他们将要面对的对手吗?
不,甚至不能称之为对手。
那是云端的神龙,而他们是泥沼里挣扎的虫豸,连被对方正视的资格都没有。
飞舟的嗡鸣声和仙乐渐渐远去,那庞大的阴影似乎也移开了,天空重新变得“明亮”了一些。
那年轻的族人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喃喃低语。象是在描述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听说,那种世家子,打从娘胎里就用秘法温养,三岁就开始用凝液灵乳淬体,五岁已然熟读道藏万卷……他们用的尿布,恐怕都比我们全家的家当值钱……”
没有人笑。
也没有人说话。
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昏暗的庙宇中此起彼伏。
顾伯山缓缓低下头,看着掌心那块闪铄着“柒叁”的号牌,那幽蓝的光芒,此刻看起来更象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三十天。
双灵根的神童。
f-的杂灵根废体。
这条路,真的能走通吗?
那扇门,真的能被叩开吗?
巨大的、令人绝望的差距,如同冰冷的寒潮,彻底淹没了方才因顾厌短暂苏醒而升起的一丝微澜。
庙外,仙都依旧繁华喧嚣。
庙内,号牌汲取魂力发出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