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卖!”
顾伯山那石破天惊的嘶吼,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散了祠堂内癫狂的混乱。所有哭嚎、咒骂、抢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骤然定格。
族人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硬地转过头,一张张疯狂或麻木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齐刷刷地看向祠堂中央那个脊梁挺拔的身影。
去卖?
卖什么?
还能卖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猛烈的情绪爆发!
“伯山!你疯了吗?!”一位族老猛地扑过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顾伯山的骼膊,声音凄厉,“你不能!你是族长!你去了顾家就真的彻底散了!”
“不行!”苏婉抱着顾厌,挣扎着想站起来,泪水瞬间决堤,“不能再卖了!不能再少了!我们……我们就算一起死……也不能……”
“大伯!!”顾雨嘶声哭喊,跟跄着冲过来,“我已经这样了!你不能!你不能再去!”
其他族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劝阻声、哭求声、绝望的哀鸣声再次充斥祠堂。
“族长!使不得啊!”
“我们宁愿就这么耗着……”
“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少了啊……”
顾伯山站在原地,身体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斗,但他推开族老的手,目光扫过一张张涕泪交加、绝望哀求的脸,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疯狂渐渐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绝。
“族长?”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惨笑,“顾家都要死绝了,还要族长有什么用?!”
他猛地指向角落里昏死的顾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怆:“看着他!看看他!看看我们顾家最后的苗!他现在还能喘气,靠的是什么?是靠我们在这里哭?靠我们抢那几块垃圾石头?!”
“三百中品灵!灵根感应!”他几乎是在咆哮,每一个字都象砸在族人心上的重锤,“这是摆在眼前的路!是唯一能看到的、能摸得着的门坎!虽然高!但它就在那儿!”
“我们不拼!谁去拼?!等着天上掉灵石吗?!等着司马家发善心吗?!”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每一个人:“凑不齐三百,就不凑了吗?凑不齐全部,就连一点都不敢去凑了吗?!”
“我这条老命!这副臭皮囊!还有点斤两!”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百骸楼!黑矿坑!总还有地方收!总能换回几块、几十块灵石!”
“能多一块!是一块!能多一分希望!是一分希望!”顾伯山的声音因极致的情感而撕裂。
“老祖宗传下的训示忘了么?!‘凡我顾氏,皆为薪柴’!现在,就是需要薪柴燃烧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烧!”
“难道要等厌儿断气!等我们全死绝!把这些还能换点灵石的血肉都烂在地上,便宜了野狗吗?!”
“顾家可以死绝!但不能死得这么窝囊!不能死得连一块敲门的砖头都攒不出来!更不能世世代代‘永为奴’!”
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众人,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加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件事,不用议了。”
“我意已决。”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冰冷地砸下,砸得所有哭求劝阻的声音瞬间哑火。
族人们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混合着无尽疲惫、痛苦、却燃烧着疯狂决绝的脸,一股巨大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悲凉和无力感,席卷了所有人。
他们明白了。
劝阻无效。
这是族长最后的命令。
也是顾家最后能做的、最残酷的挣扎。
用族长的身家性命,去换那缈茫希望的一砖半瓦。
绝望,从未如此刻般具体而悲壮。
顾伯山不再看任何人,他缓缓地转过身,步伐沉重却异常坚定地,走向祠堂供奉列祖列宗牌位的方向。
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那些在昏暗光线下沉默肃立的牌位。上面刻着顾家历代先祖的名字,有些名讳早已模糊不清,记录着这个家族曾经的挣扎与荣光(或许微不足道),以及最终的没落。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撩起破旧的道袍前襟,然后,笔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在冰冷坚硬的灵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凡我顾氏,皆为薪柴……”
一个冰冷而滚烫的念头,如同先祖在他血脉中的怒吼,轰然闯进他几乎崩溃的识海。
他没有叩首,只是挺直着脊梁,仰望着那些沉默的祖先,声音嘶哑,却清淅地在死寂的祠堂中回荡,带着一种告罪般的沉痛,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列祖列宗在上……”
“不肖子孙顾伯山,无能累及家族,山穷水尽……”
“皆为薪柴……”那四个字在他心间反复灼烧,“今日,便让我这最后一截枯柴,烧完最后一点光亮!”
“今……唯有此残躯败骨,或可换得微薄资粮,为我顾氏……延续一线香火……搏一份……微末可能……”
“此举……沾污门楣,辱没先祖……伯山……万死难辞其咎!”
“但……‘不可永为奴’!”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族训的最后半句,额头顶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颤斗,“我卖的是这副皮囊骨血,不是顾氏的魂!今日契约,必有尽时!我顾家可以死绝于此地,但绝不绝于奴籍!”
“请祖宗容我……这最后一遭!”
说完,他重重地、一下一下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咚!
咚!
咚!
沉闷的声响,如同丧钟,敲击在每个族人的心上。
没有人再说话。
没有人再哭泣。
只有那一声声磕头的闷响,在死寂的祠堂中回荡,混合着无尽的屈辱、悲壮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顾伯山最终直起身,额上一片青紫红肿,隐隐渗出血丝。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如同磐石。
他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祠堂角落,从一堆杂物中,翻找出了一卷空白陈旧、却隐隐散发着微弱灵力波动的兽皮卷——那是顾家早已废弃不用的、最初级的契约卷轴,或许还能在黑市被认可。
他将卷轴揣入怀中,最后看了一眼昏死的儿子和泪流满面的妻子,目光复杂到难以形容,有痛楚,有不舍,有决绝……
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转身,大步走向祠堂门口。
身影决绝,一如赴死。
他不是走去为奴,他是走去燃烧。如同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献祭。
家族的最终决择,以最惨烈的方式,尘埃落定。
下一步,便是那通往百骸楼深处,以身为薪,点火开路的……最后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