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
“镇灵匣”投下的猩红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目,如同独眼巨兽冷漠地监视着祠堂内外的死寂。
顾雨蜷缩在角落,将那包着七块灵石的粗布包裹紧紧捂在怀里,仿佛想用自己微弱的体温焐热这家族最后的希望。手腕上的诅咒印记灼痛不已,象有烧红的铁丝烙在皮肉之下,一丝丝阴冷的气息正顺着经脉缓慢向上蔓延。
顾雨咬牙忍着,默默计算着时间。
当祠堂内最后一点声息也归于沉寂,只剩下族人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声时,她动了。
顾雨的动作缓慢而艰难,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虚弱的身体和那灼痛的诅咒。她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猩红的光芒瞬间切割在她苍白枯槁的脸上。顾雨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回头望了一眼祠堂内横七竖八的亲人,目光在昏睡的顾厌和倚墙闭目的顾伯山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侧身挤了出去。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百骸楼并非一座楼,而是这片坊区边缘一片混乱、肮脏、被遗弃的建筑群统称。这里是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销赃、买凶、以及一切灰色地带活动的温床。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的怪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和欲望交织的腐臭气息。这里的每一口空气,都象是在呼吸别人破产后扬起的灰尘。
顾雨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斗篷,将兜帽拉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她低着头,沿着墙根的阴影,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向记忆中的方位挪去。
她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在百骸楼,象她这样气息微弱命不久矣的底层修士太多了,多是来卖命、卖器官、或是进行其他一次性交易的耗材。
穿过几条堆满垃圾污水横流的小巷,避开几波眼神凶戾、明显不怀好意的窥探,她终于停在了一间低矮破败的窝棚前。
窝棚没有门,只挂着一块脏得看不清原色的布帘,里面透出昏暗的烛光,散发出一股劣质烟草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里就是鬼手七偶尔落脚,也是许多信息贩子流连的地方。
顾雨攥紧了怀里的布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手腕剧烈的灼痛,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窝棚内空间逼仄,烟雾缭绕。
几个形容猥琐眼神闪铄的修士正围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有人进来立刻噤声,警剔的目光如同刀子般落在顾雨身上。
角落里一个干瘦得象痨病鬼的老头,正就着烛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件沾满泥污的小型法器。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焦黄枯皱的脸,一双小眼睛浑浊却锐利,象极了在垃圾堆里觅食的老鼠。
“哟,生面孔?”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顾雨。
“小丫头,来卖什么?心肝脾肺肾,还是你这身皮肉?爷看看成色……”污言秽语引来一阵低低的恶意的哄笑。
顾雨身体一僵,兜帽下的脸色更加苍白,但她没有退缩,只是将怀里的布包捂得更紧,目光越过那些人,直接看向角落里的那个干瘦老头。
她记得他,别人都叫他“老鼬”,是百骸楼里比较有名的信息贩子之一,虽然口碑极差,但要价相对“公道”,只要付得起价,真假消息都敢卖。
老鼬也注意到了她,浑浊的小眼睛眯了眯,放下手中的法器,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得象砂纸摩擦:“找活儿?”
顾雨摇了摇头,一步步挪到他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打听消息。”
“消息?”老鼬嗤笑一声,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掏了掏耳朵。
“百骸楼别的不多,就消息多。看你问什么,再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周围那几个汉子闻言,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顾雨身上和她紧捂着的怀里扫视。
顾雨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道:“……‘华清道院’……附属幼塾……‘荐书’……怎么弄?”
“华清道院?”老鼬的小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被更大的嘲讽复盖。
“呵!口气不小!就你?也敢打听道院荐书的事?”他上下打量着顾雨,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丫头,睡糊涂了还是穷疯了?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滚吧!”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
顾雨的脸颊火烧火燎屈辱和绝望交织,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从怀里掏出那个粗布包裹,颤斗着打开一角,露出里面那七块灰扑扑杂质斑驳的劣质灵石。
“我……有钱。”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看到那几块劣质灵石,窝棚内的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充满嘲弄的狂笑!
“哈哈哈哈!钱?就这?几块喂狗都嫌硌牙的垃圾灵石?”
“小丫头,你是来逗乐子的吧?这点玩意儿,连问路费都不够!”
“赶紧滚蛋!别眈误爷几个做生意!”
老鼬也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着那几块灵石,喘着气道:“丫头,你……你拿这点东西,就想买道院荐书的路子?你知道那玩意儿黑市什么价吗?”
顾雨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冰凉一片。
老鼬止住笑,擦了擦眼角,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味,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看在你这傻劲逗乐了爷的份上,给你透个底。”
“第一,华清道院附属幼塾的荐书,黑市确实有流通,但极少,一出现就被各大世家预定了。”
“第二,”他顿了顿,欣赏着顾雨瞬间惨白的脸色,“价格嘛,最次的、来路不怎么干净的那种,也得这个数起”
他晃了晃三根手指。
“三……三百下品灵?”顾雨的声音带着一丝侥幸的颤斗。
“三百下品灵?”老鼬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三百中品灵?丫头,你他妈连这行的入门费都没搞清楚啊!那叫三百中品灵?那叫首付!后面还有‘灵根评估费’、‘资质担保费’、‘院籍录入费’……”老鼬呲着黄牙,笑得浑身乱颤。
老鼬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股恶臭:“就你怀里这几块工业垃圾,连给爷擦屁股都嫌划痔疮!”
三百中品灵!
相当于三万下品灵!
把他们顾家全族连人带魂全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的零头!
巨大的价格落差象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雨的心口,砸得她眼前发黑。怀里的那七块劣质灵石,此刻变得无比滚烫,又无比可笑。
“第三,”老鼬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残酷,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就算你走了狗屎运,真弄到了荐书,也没用。那幼塾入门测的是灵根感应!你家有能过测的天才吗?没有?那玩意就是张废纸!还不如擦屁股用得舒服!”
现实的重击,毫不留情。
希望尚未开始,便被彻底碾碎成渣。
顾雨僵在原地,兜帽下的脸庞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腕上的诅咒印记灼痛得厉害,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窝棚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那些汉子们像看猴戏一样看着她。
老鼬撇撇嘴,似乎失去了兴趣,重新拿起他那件法器擦拭起来,懒洋洋地挥挥手:“行了,哪来的回哪去吧。这点石头,够买你自个儿一副薄棺了。”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寒冰,瞬间将顾雨冻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起那几块石头,怎么在一片嘲弄声中,踉跟跄跄地挤出窝棚,重新没入外面的黑暗的。
夜风一吹,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喉咙口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涌了上来!
“噗——”
一口暗红的鲜血,狠狠喷溅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剧烈颤斗,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
全完了。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