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厌那短暂如星火般的清醒,并未能照亮祠堂深处厚重的绝望之壁,反而象是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在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后,迅速被黑暗与沉寂吞没。
顾厌再次沉入了昏厥,眉头紧锁,仿佛方才那声清淅的“娘”已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只馀下本能的痛苦残留于眉宇之间。
而苏婉却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苏婉虽然依旧枯槁,但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充满母性的光辉,擦拭顾厌脸颊的动作也多了几分细微的变化。这细微的变化,如同阴暗的天空中的一线微光,虽无法驱散黑暗,却固执地证明着光的存在。
这点微光,也同样映照到了围坐在一起的几个内核族人的脸上。
家族会议不再是大张旗鼓的聚集。而是变成了顾伯山和几位尚存一丝思考能力的族老以及魂契仪旁值守人的一种低声断续的密谈。
氛围依旧沉重得,但话题却前所未有地聚焦。
“……‘道院’……暂且不论……”一位族老的声音干涩得如同老公鸭的嗓子,他刻意回避了“华清”或“清华”的具体名号,仿佛那名字本身带着一种他们不配提及的禁忌,“那‘荐书’……究竟是什么东西?”
问题被抛了出来,悬浮在压抑的空气里。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的世界早已被灵根贷、日供、魂力抽取这些冰冷的现实塞满,“荐书”这个词,陌生得如同天外谵语。
“象是……推荐信?”另一个族人尤豫地猜测,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以前……好象听祖上提过一嘴,有些大宗门收徒,需要有名望的人作保……”
“作保?!”角落里一个声音猛地尖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谁他妈给我们作保?!司马家?哈哈哈……他们只等着收尸!百骸楼?……他们连尸首都嫌我们臭!”
“或许……不是人?”又有人提出更缈茫的想法,“是不是某种……信物?法宝?祖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
目光下意识地扫向空旷破败的祠堂。除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几件老旧腐朽的家具,以及墙角那最后几块硌人的劣质灵石,一无所有。
顾家早已在两百年的挣扎中被榨干了每一分价值,哪里还有什么能被称作“信物”的东西?
就在这时,值守魂契仪的一个年轻族人忽然低声惊呼:“快看!厌弟他……好象又……”
众人猛地转头。
只见昏睡中的顾厌,身体又一次发生了极其轻微的痉孪,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这一次,不再是清淅的词语,而更象是一段杂乱信息流过时溅起的残破浪花:
“抵押……无效……”
“担保……失效……”
“荐书……需……金丹……修士……亲笔……或……祖荫……功勋……符……”
声音微弱、断续、混杂着痛苦的呻吟,却比之前的呓语包含了更多信息碎片!
“金丹修士亲笔?”
“祖荫功勋符?”
这几个词像冰锥,狠狠刺入众人的耳膜!
金丹修士!对于如今的顾家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他们连筑基修士都需仰望,何谈让金丹大能亲笔为他们写荐书?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祖荫功勋符”?那似乎是传说中天庭对有功勋的家族赏赐的凭证,或许能抵作某种担保?可顾家早已败落两百年,祖上那点微末功勋,就算真有凭证,也早已在一次次抵押变卖中不知所踪,或许早就被司马家或百骸楼收走了!
刚刚因为顾厌短暂清醒而升起的一丝微茫希望,瞬间被这冰冷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金丹修士……亲笔?”一位族老惨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我们连金丹修士的面都见不到!就算见到了,谁肯为我们这‘低价值资产’作保?凭什么?”
“祖荫功勋符……呵呵……早就没了……什么都没了……”另一个族人喃喃自语,眼神再次变得空洞。
绝望,如同退潮后重新涌上的、更加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刚刚探出头的喘息。
“荐书”这两个字,从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瞬间变成了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一座是金丹修士的权势与人情。
一座是早已消散的祖上荣光。
他们顾家,有什么?
只有一屁股还不清的债,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孩子,一群正在快速枯萎的残魂,和几块硌牙的劣质灵石。
拿什么去换“荐书”?
凭什么去要“荐书”?
热烈的讨论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关于“道院”和“初九”的念头,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自量力。他们甚至连叩门的资格都没有。
希望之后紧随而至的巨大落差,比持续的绝望更加摧残人心。
顾伯山死死攥着拳头。他看着族人眼中刚刚燃起又迅速熄灭的光,看着再次昏死过去的儿子,听着那关于“荐书”残酷条件的呓语回声。
他的心,如同浸入了冰火两重天。
那缕微光就在眼前,却被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隔绝。
“金丹修士……祖荫功勋……”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象有千钧重。
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祠堂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那无处不在的、微弱的魂力抽取感。
风险对冲员虽然不再每日现身,但那最终评估报告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套在每个族人的脖子上,提醒着他们“低价值维持资产”的身份。
谋求“荐书”?
对于他们这样的“资产”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一个奢望。
出路似乎就在眼前,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遥远。
那“荐书”,成了横亘在求生之路上,一道冰冷而绝望的铁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