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粘稠的绝望中缓慢爬行。
每日的魂力抽取如同跗骨之蛆,不剧烈,却无休无止。
那堆劣质灵石已不足二十之数,每一次转化仪式都更象是一场集体自戕,榨取出的劣气对于缓解顾厌的痛苦和填补日供缺口而言,几乎没有作用,甚至再加速着资源的枯竭。
顾厌的饥饿呓语变得断断续续,因虚弱而更加微弱,却并未停止。
胚胎的活性似乎跌至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低谷,那“黄金瘤”黯淡无光,搏动迟缓,仿佛也在这无尽的剥削中陷入了某种半休眠的困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仿佛永无变局的沉寂中,祠堂那扇被“镇灵匣”猩红光芒封锁的大门,突然传来一阵极不寻常的响动。
并非敲击,也非冲撞,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耗子在啃噬棺材板的“窸窣”声,断断续续,带着某种诡异的节奏感。
所有族人如同受惊的枯木,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讨债司?实验室?还是……黑矿坑来抓人了?
顾伯山缓缓放下怀中昏睡的儿子,肌肉紧绷,示意其他人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通过一道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
门外,并非想象中凶神恶煞的队兵。
只有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裹在一件宽大破旧、沾满油污的黑色斗篷里,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尖削蜡黄的下巴和一只干瘦如同鸡爪、正有一下没一下抠抓着门板的手。那手的手指异乎寻常的长,指甲尖锐且带着不健康的乌色。一进来就带进一股劣质烟草和地下赌坊的混浊气味。
是鬼手七。
那个常年混迹黑市、消息灵通却也臭名昭着的信息贩子。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顾伯山心中警铃大作,却并未立刻出声。
顾家如今已是砧板上的肉,任何外来者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或是……变量。
门外的鬼手七似乎察觉到了门后的注视,停下了抠抓的动作,发出一声低哑难听的轻笑,象是夜枭啼叫。
“啧……顾家大郎?别躲了,就你们家这破落户味儿,隔着三条街都闻得见。”他的声音尖细滑腻,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市侩和熟稔,“放心,不是来讨债的,你们家那点油水,还不够百骸楼塞牙缝的。”
顾伯山沉默片刻,缓缓拉开一道门缝,冰冷地看着他:“何事?”
鬼手七也不介意他的态度,灵活得象只耗子般侧身挤了进来,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飞快地扫过祠堂内的景象——枯坐麻木的族人、昏睡呻吟的顾厌、角落里所剩无几的劣质灵石、以及魂契仪上那刺眼的逾期红字。
他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语气里听不出是同情还是嘲讽:“真是……惨不忍睹啊。”
“有话快说。”顾伯山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急什么?”鬼手七慢条斯理地从斗篷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烟杆,也不点燃,就那么叼在嘴里咂摸着,“就是路过,想起点事儿,觉得该来‘提醒’一下老主顾。”
他特意加重了“提醒”二字,显得格外虚伪。
“你们顾家,最近在黑市上,可是又出了回‘名’。”鬼手七嘿嘿笑着,露出满口黄牙,“知道不?你们家那‘灵根期货’,看跌的盘口,最近又涨了!”
灵根期货?看跌盘口?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顾家众人的耳中。他们早已将自己视为冢中枯骨,却没想到,自己的残躯和命运,早已被明码标价,成了别人赌桌上的筹码!
“听说啊,就因为你们表现得太‘韧’了点,愣是扛着这‘日供’没立刻死绝,吸引了不少赌性大的爷们儿下注,就赌你们顾家还能撑多久才彻底玩完,是慢慢耗干呢,还是哪天‘嘭’一下爆掉。”鬼手七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讲述什么有趣的趣闻,“赌你们三个月内灭门的赔率现在可是一赔一点二了,紧俏得很呐!”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族人们的脸上血色尽失,一种比死亡更屈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们的挣扎,他们的痛苦,竟然成了别人眼中下注的凭据,成了赌徒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鬼手七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话锋一转,那双猥琐的眼睛瞟向魂契仪和角落里那堆灵石,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不过啊,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七爷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
“别以为靠着那点破烂灵石,搭上自个儿残魂硬熬是长久之计。”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透露什么天大的秘密,“那魂力过滤的法子,损着呢!百骸楼早就研究透了,长期这么搞,灵魂枯竭的速度比正常被抽干快一倍!到时候别说撑三个月,能不能挺过下个月都难说!”
“这就好比啊,”他比划着名,“本来还能慢慢放血死个痛快,你们非要把血挤出来,还混上毒药再灌回去,死得快不说,还得多受一倍的罪!何苦呢?”
他的“善意提醒”,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恶毒。不仅告诉他们其苦难已成为赌局,更将他们唯一挣扎的手段批得一文不值,甚至断言会死得更快更惨。
说完这些,鬼手七象是完成了任务,拍拍屁股,又把那没点燃的烟杆塞回怀里。
“行了,话已带到,你们好自为之吧。”他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又象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却更显残忍:
“哦,对了,赌你们能熬过半年的那点盘口,昨天也让人给扫了。看样子,是真有高人觉得你们……命不该绝?嘿嘿,嘿嘿……”
留下几声意味不明的阴笑,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猩红光芒中,消失不见。
祠堂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更冰冷的死寂。
鬼手七的话,象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撕开了他们最后的遮羞布,将他们仅存的挣扎贬低得毫无价值且加速死亡,更将他们最后的命运赤裸裸地摊开在赌桌上,供人嬉笑下注。
那种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绝望,几乎要压垮所有人的神经。
持续的魂力抽取依旧存在,顾厌的饥饿呓语依旧微弱。
但此刻,这一切仿佛都被赋予了新的、更加残酷的意义。
他们每一天的挣扎,每一次的痛苦,都成了黑市赌徒们计算赔率的依据。
他们缓慢死亡的过程,成了一场被围观的残酷表演。
风险对冲员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院落,棱晶闪铄,记录下这一幕:
【外部信息注入记录:】
【信息源:疑似黑市情报贩子(编号推测:鬼手七)。】
【信息内容:告知债务人其家族已成为黑市“灵根期货”看跌热门标的;评价其当前生存策略(魂力过滤)将加速灵魂枯竭。】
【债务人反应:高度屈辱,绝望加深,生存意志受到进一步打击。】
【评估:外部压力源增加,加速心理崩溃进程。符合预期。】
记录完毕,消失。
祠堂内,顾伯山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惨白绝望的脸,最后落在那堆所剩无几的灵石上。
鬼手七的话固然恶毒,但有一点,像根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他们目前的方法,确实是在加速死亡。
难道……真的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那“华清道院”的讯息,在这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屈辱之下,仿佛变得更加遥远而不真实了。
绝望的深潭,被鬼手七投入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将他们向着更黑暗的水底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