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梭形法器无声地滑行在灵脉总部的空中航道,如同游鱼穿梭在光怪陆离的数据深海。
通过完全透明的舱壁,顾厌沉默地注视着外面。形态各异的建筑如同冰冷的巨兽匍匐在光柱脚下,无数飞行器交错飞行,没有一丝混乱,一切都遵循着某种无形高效却又令人窒息的秩序。
这里没有风,只有灵气流动的嗡鸣;没有鸟语花香,只有能量流转的低沉呼啸。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高度提纯后的“洁净”感,却也失去了天地间应有的鲜活与生机。
法器最终降落在一座完全由某种暗蓝色晶体构筑的宏伟建筑前。建筑呈环形,中心是镂空的,一道稍细些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属性灵脉光柱从中穿过,为其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量。这里是“灵契之环”,灵脉信托总部内专门用于重大契约签署的仪式场所。
舱门开启,那两名银袍执法者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用牵引光束示意顾厌跟上。
踏入“灵契之环”内部,温度骤降了许多。环形大厅的穹顶是透明的,能清淅看到上方能量壁垒流转的符文和那108道通天光柱的基座。大厅中央,是一个悬浮的、由无数细微符文链构成的圆形平台。平台四周,环绕着层层升起的观礼席。此刻已是座无虚席。
当顾厌那瘦小穿着简单青色道袍的身影出现在入口时,刹那间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好奇、审视、轻篾、贪婪、冷漠……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比之外界的规则威压更让人不适。
这些目光的主人,无一不是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各大强族的代表、金融机构的巨擘、知名媒体的观察员。他们衣冠楚楚,气息渊深,如同参加一场盛大的资本晚宴。
而在这场晚宴的中心,顾厌感觉自己就是那道即将被切割品评的主菜。
“嗡——”
轻微的震动从脚下传来。环形大厅内壁,无数镶崁其间的晶体屏逐一亮起,上面显示着复杂的条款数据流,以及顾厌和司马氏的基本信息。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悬浮在半空的、形如水母的透明法器,正将镜头对准了他,其内部闪铄的灵光表明,全球直播,已经开始了。
“来了来了!那个顾家的小孩!”
“啧啧,看起来真小,司马家也真下得去手。”
“伪灵根?怎么混到这里的?司马家搞什么名堂?”
“听说他体内有个不得了的东西,司马家就是为了那个……”
“快看,司马诠大长老出来了!”
窃窃私语声在观礼席上低低回荡,又被某种力量约束着,不至于喧哗。
环形平台对面,空间微微扭曲,一个身影浮现。正是司马诠大长老的法身投影,他依旧身着玄黑长袍,面容威严冷峻,眼神如同万年寒潭,扫过顾厌时,不带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件即将入库的资产。
他没有看四周的观众,也没有看那些直播法器,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顾厌身上,声音通过扩音法阵,清淅地传遍整个大厅,也传向了仙界无数角落:
“顾氏子,顾厌。”
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依据《仙界并购通则》及双方前期意向,今日于此,签署《元婴工位竞聘代理及债务重组契约》。此契一成,你代司马氏参与竞聘,若成,顾家可得5仙籍股份,债务暂缓;若败,依约执行灵魂清算。”
他没有任何多馀的废话,直接切入主题。随着他的话语,平台中央的符文链快速流转组合,凝聚成一份金光闪耀、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虚拟契约卷轴。卷轴缓缓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冰冷的法则约束力。
“上前,以魂印签押。”
司马诠抬手一指。
两名银袍执法者松开了牵引光束,但无形的压力依旧笼罩着顾厌,逼迫他走向那悬浮的平台。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针尖上。无数目光、镜头跟随着他,将他所有的细微动作放大到极致。他能感觉到,通过灵魂带宽,远方的族人也正处于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之中。
他走上平台,站在那巨大的金色契约卷轴前。卷轴散发出的光芒映照着他苍白的小脸,上面的条款飞速流淌,他根本来不及细看——当然,看了也无用,这本身就是一份不容修改的定式合同。
他看到了关键的几条:
代理义务:无条件代表司马氏参与本届元婴工位竞聘,服从司马氏在竞聘过程中的合理安排。
竞聘目标:夺得元婴工位。
成功报酬:顾家获得司马氏仙籍总股份的5,原有“灵根贷”债务转入新的“股份质押”状态,暂缓执行。
失败后果:顾家全族灵魂立即进入强制执行程序,用于抵扣债务。顾厌本人及其体内“共生体”归司马氏全权处置。
特殊条款:竞聘期间,司马氏有权对顾厌及其体内“共生体”进行“必要的”监测与研究。
冰冷,赤裸,没有任何转圜馀地。
“签。”
司马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顾厌抬起头,目光越过耀眼的契约卷轴,看向司马诠那冰冷的法身投影。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知道,此刻有无数人在看着他。有同情,有嘲讽,有期待他反抗的,也有等着看他彻底屈服的。
他的指尖,一丝微弱的灵力凝聚。这并非他自己的灵力,而是黄金瘤在沉寂中,被动逸散出的一丝气息,带着灰白的底色和暗金的纹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金色卷轴,留下魂印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不是反抗,不是爆发。
他丹田处的黄金瘤,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一股无比隐晦、仿佛源自洪荒之前的古老、苍茫、带着一丝漠然审视意味的波动,以顾厌为中心,微不可察地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并非针对契约本身,也并非针对司马诠,更象是一种本能的身份确认,一种对眼前这由后天资本规则凝聚的“契约”,以及其背后代表的“秩序”,投去的一瞥。
仅仅是一瞥。
嗡——!
那原本稳定流转的金色契约卷轴,其上的符文链猛地一滞!虽然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但那刹那的凝滞,却被高台上一些感知敏锐的大能清淅地捕捉到了!
司马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惊疑。他身后的虚空,似乎有更强大的神念扫过,带着探究。
观礼席上,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
直播法器后的无数观众,或许只觉得画面卡顿了一下,但身处现场的人却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顾厌的心脏也是猛地一跳。他清淅地感觉到了黄金瘤那瞬间的异动,以及它传递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漠,一种仿佛高位存在俯视低维造物的淡漠。
但他没有停下。
指尖,带着那丝微弱的、属于黄金瘤的异种灵力,轻轻点在了契约卷轴指定的签名局域。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一股直达灵魂深处的灼痛感从指尖传来!那不是肉体的痛,而是法则的烙印,是契约之力正在强行与他灵魂本源创建连接,打下属于司马氏的印记。
金色的符文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而上,如同活着的纹身,想要爬满他的手臂,深入他的魂魄。
就在这时,他体内那沉寂的黄金瘤,暗金纹路再次微微一亮。那蔓延的金色符文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速度骤然减缓,并且其光芒在触及顾厌皮肤下那层极淡的灰白光泽时,竟隐隐有被吸收被解析的趋势!
最终,那金色契约符文只在顾厌的右手手背上,形成了一个如同司马家族徽简化版的印记,便不再深入。印记闪铄着冰冷的金光,表示契约已成,但却未能如预期般彻底渗透他的灵魂内核。
疼痛缓缓消退。
顾厌收回手,看着手背上那个仿佛天生就长在那里的金色烙印,感觉它象一道冰冷的枷锁,又象是一个被暂时隔绝在外的信号接收器。
整个“灵契之环”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平台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手背上那枚新鲜出炉的契约烙印。
仪式,完成了。
他,顾厌,在仙界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命运与家族的存亡,押注在了这场由司马氏主导的“元婴真人秀”上。
司马诠深深地看了顾厌一眼,那眼神中之前的惊疑已经压下,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他微微颔首,法身投影缓缓消散。
“契约成立!”
一个宏大的声音宣布道,回荡在大厅内外。
全球直播的信号依旧在持续,将顾厌独自立于契约平台上的画面,传遍了仙界的每一个角落。
屈辱吗?绝望吗?
顾厌缓缓握紧了拳头,手背上的烙印传来清淅的束缚感。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透明的穹顶,望向那108道冰冷搏动的资本光柱,眼神深处,那点自踏入这里就未曾熄灭的幽焰,跳动得更加冰冷更加坚定。
画押已毕,牢笼铸成。
但谁规定,囚徒不能反噬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