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远庭很晚才从医院回家。
许怀宴睡不着,在楼下门前地毯上坐着玩手机等人。
听到门开的动静,许怀宴立刻爬起来:“你回来的好晚好晚好晚,我好困好困好困。”
许怀宴一抬头,只见关上门转过身来的霍远庭一脸平静,情绪平淡至极,几乎淡到了麻木的程度。
许怀宴反应过来,轻声问:“是老夫人情况不太好吗?”
霍远庭不谈这个沉重的话题,他抬手揉了揉许怀宴的头发,紧接着就抱人上楼了:“怎么不在床上等?小心又感冒了。”
许怀宴打了个哈欠:“不会。家里好热,热的我都想裸奔了。”
霍远庭听许怀宴胡言乱语,下意识用额头试探了一下许怀宴眼皮的温度,确认人的体温正常才进了浴室。
洗完澡就要上床睡觉,许怀宴钻到被窝里,怼了怼霍远庭的手臂:“老夫人情况不太好吗?”
许怀宴执意问,霍远庭就答了:“恩。是不太好。”
许怀宴就不会安慰了,他平时大大咧咧,在这个节骨眼就怕说错,纠结好久才低声说:“别伤心。”
许怀宴抠着手开始给霍远庭讲印象里的霍老夫人。
他与霍远庭不同,他因为有和霍嘉瑾那一层长辈定下的关系在,打小就与霍老夫人打交道。
他叽里咕噜说老夫人对他是怎么好的,说完才提出自己纠结了一天的问题:“其实我是愿意去探望她的,你怎么突然不带我去了?”
霍远庭轻抚许怀宴睫毛的动作一顿:“你还小,有些事怕你瞧了伤心,大过年的,还是想让你开心点。而且爸也说让我别带你去了,怕你哭鼻子。”
许怀宴:“我现在也想哭鼻子。”
霍远庭又把手心托在许怀宴的下颌:“哭吧,小叔接着你。”
许怀宴拍开霍远庭的手。
霍远庭:“好了,不生气了,是我考虑不周,下次带你去。原谅我,嗯?”
许怀宴:“没生气。你也别伤心,好吧,不伤心可能有点难,但你不要太伤心。”
许怀宴手臂搭在霍远庭腰上,轻轻地拍了拍霍远庭:“我安慰你,你想哭也可以哭,我绝对不会嘲笑你的,我发誓。”
霍远庭点了点怀里人的脑袋瓜:“长大了。”
许怀宴:“什么?”
霍远庭:“没什么。没关系,我这个年纪,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我会调节好的。”
许怀宴埋在霍远庭肩颈,本来想说你就装老成吧,你才多大,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想到几年前,他还参加过霍远庭奶奶的葬礼。
霍远庭打小就与奶奶生活,如果没猜错,那才应该是霍远庭经历过的最痛的一次葬礼。
许怀宴唉声叹气。
霍远庭:“怎么变得扁扁的,漏气了?”
许怀宴:“霍远庭,我心好痛。”
霍远庭拍着许怀宴的胸脯:“顺顺气就好了。”
许怀宴:“我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我会抱抱你的。”
霍远庭忽然懂了许怀宴听起来无厘头的话,他怔了怔,唇边浮起一抹笑容:“原本打算瞒着你,但你这么乖,提前告诉你也没什么。”
许怀宴:“啊?”
霍远庭:“小叔第一次见你,是在奶奶的葬礼上。”
许怀宴仔细回想了一下,可他真的不记得那天有见过霍远庭了。
霍远庭:“那天我情绪不太好,一直在房间里。”
一个人的死亡对至亲来说是漫长且无法疗愈的伤痛,但只能引起吊唁者转瞬的惋惜,葬礼上气氛轰到顶时,大家无论是出自本性柔善还是为了霍家香饽饽的地位都会掉两滴眼泪,此后就没有了,大家忙着在这种来之不易的场合衡量来宾价值,再为利益进行一些社交。
于是死者本身就不太重要了。
霍家人连悲痛都来不及,就要硬着头皮应付各怀鬼胎的社交,与死者最亲近的霍远庭不能接受这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想借机与他攀谈的人太多,他不愿理会任何人,待在房间里悼念亡者,一步都不想踏出去。
他的房间靠近洗手间,隔音不太好,只知道来来去去太多人,大家提的事千奇百怪,却没有一件与霍远庭的奶奶有关。
霍远庭很割裂地察觉到。
人死了就是死了。任凭他再有本事,无法让谁起死回生是事实,他也无法让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为他漫长的停留。
门外忽然传来霍嘉瑾的声音。
少年们没有大人庸俗冷血,也没有被麻木洗礼,对生命有敬畏,但不多,处于懵懂的阶段,聊的话题也引人发笑。
许怀宴在和霍嘉瑾说话:“我没见过你的太奶奶,但她的照片好漂亮,你怎么一点都没有遗传到她的好基因?”
霍嘉瑾:“……我和太奶奶差三代,遗传不到她的好基因也正常,我爸也没遗传到。”
许怀宴哽咽了一下:“哎。我好伤心,我会记住她漂亮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的。”
霍嘉瑾:“别哭呀!我有丑到惹你哭的地步吗?”
许怀宴干巴巴地解释:“不是被你丑哭了,你不觉得葬礼本来就很让人伤心吗?我看到太奶奶的照片就想哭。当然了,我没有说你长得不丑的意思,而且我觉得你们一点都不伤心。”
霍嘉瑾忽略许怀宴话里的烟雾弹,直接抓重点:“哎,伤心是要伤心,但我和太奶奶没怎么接触过,伤心也有限,是你太多愁善感了小宴……好了呀,不说这个,别伤心,其实我们家里最像太奶奶的人是小叔,我给你讲过的,他们长得象、性格像,都很厉害。”
许怀宴:“今天大家应该都来了吧,我怎么没见到他?”
霍嘉瑾:“他来了,就是不知道去哪了,大家都和小叔不熟,他脾气有点怪,大家都怕他。”
许怀宴:“才不怪。你都说了太奶奶和他更亲,那说不定他在偷偷躲起来哭,是我的话我也哭。他脾气已经很好了,这都没有发火,你们脾气才怪,在这种场合还要应酬!无聊!那还办什么葬礼,去办宴会好了。”
霍嘉瑾:“首先!躲起来哭这种事不可能在小叔身上发生,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象你一样爱哭的;其次!这种话你和我讲讲就算了,出去可不敢乱说,让人听到就麻烦了;最后!是他们应酬,我又没应酬,我什么都没做还陪你散步,我是好人,你不能迁怒我啊。”
许怀宴:“你也姓霍,你们是一丘之貉!我警告所有人,如果以后我死了办葬礼,大家要是敢在我葬礼上忽视我去应酬,我会被气活大开杀戒的,你小心点,到时候我复活了,第一个就杀了你。”
霍嘉瑾:“呸!快呸呸呸!死了办葬礼这种话能乱说吗?你当你玩游戏呢死了还能存盘复活?少说咒自己的话,听到没!”
许怀宴拔腿就走:“滚!不要跟着我!”
霍嘉瑾:“不是吧!我干嘛了?你就欺软怕硬是不是,为什么又是我倒楣?凭什么又迁怒我呀?许怀宴!等等我,别乱跑!”
许怀宴听霍远庭大致说完就记起来了。
他彻底囧了。
他原本以为霍远庭第一次见他会有多美好呢,结果还是听了他一箩筐中二幼稚的话。
霍远庭此前见他的每一次,他好象都是傻了吧唧的蠢样子。
好丢脸。
许怀宴面子碎了一地,扁扁地趴在枕头上装死。
霍远庭再次拯救了许怀宴的高鼻梁,许怀宴无地自容,抬起头就想找茬。
霍远庭偏头过来,一个很轻的吻落在许怀宴的额头。
许怀宴怔了怔。
霍远庭:“谢谢你,其实那天你说的话,和给了小叔一个拥抱也差不多。你还小,当时小叔没想别的,只是真心祝福你这个多愁善感的傻孩子可以过得好。”
许怀宴:“好吧。我还以为你第一次见我会象童话里那样浪漫,没想到是这样,你还真拿我当侄子,小叔!我真想打死你啊!”
霍远庭:“喜欢童话?想做公主了?好,满足你。乖乖睡觉,明天就带你买公主裙穿。”
许怀宴:“滚,我不穿,要穿你自己穿。”
霍远庭:“现在闹,明天被打屁股还是要乖乖穿,省省力气睡吧,你再闹我就现在打。”
许怀宴趴在霍远庭耳边怒吼:“靠!我开个玩笑而已,是玩笑玩笑玩笑你就是玩不起玩不起玩不起……嗷!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