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指挥系的教室是一间宽敞的阶梯教室。讲台整洁，黑板上还空着。台下，坐着三十多位年龄普遍在四十岁上下、军装洗得发白但眼神锐利、级别最低也是副军级干部的高级学员们。他们来自四大野战军，个个战功赫赫，是从枪林弹雨、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骄兵悍将”。教室里烟雾缭绕，交谈声嗡嗡作响，带着各种口音，气氛随意中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当上课铃声响起，邵明珠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腋下夹着讲义，步伐沉稳地走上讲台时，教室里的嘈杂声瞬间小了下去，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惊讶、审视、轻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不服气！
“咦？邵明珠？x军那个邵明珠？”
“比《志愿军报》上的照片还年轻？毛都没长齐吧？来给咱们上课？”
“他娘的，老子当年过雪山草地的时候，这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吧？”
“凭什么？就凭他那个军是亲娘养的？装备全是苏式的，要啥有啥？”
“呸！还不是走了狗屎运，在志司救了老总一命，入了老总的法眼！”
“金城战役？哼！老子要有他那些家伙什，一个军能打穿整个三八线！这他娘的是个人就能打赢的仗！”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公开的议论，甚至带着火药味。
一个来自四野的、性子更冲的孙军长，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嚷嚷道：
“邵教员！久仰大名啊！我们四野野司挂了号的苗子！听说你们x军一个连的火力，比老子一个团都猛！打个金城，炮弹扔得比咱们过年放鞭炮还热闹！这仗打得，忒阔气了！这要是还打不赢，那可真是……嘿！” 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换我我也行！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附和的笑声和议论。
“就是！老子要有五个炮兵团，两个喀秋莎团，老子敢他妈打东京！”
“这哪是打仗，这是拿炮弹砸人啊！这谁不会？”
坐在前排的李云龙一听，火“噌”地就冒上来了！ 他“啪”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都跳了起来，豁然起身，指着刚才说话的孙军长就开骂：
“放你娘的罗圈屁！孙德胜！！你他娘的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象（相）啊！”
“邵明珠是老子独立团带出来的兵！你骂他就是骂老子！”
“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说？上次打阻击，你小子一个加强团让人家鬼子一个大队追得满山跑，要不是老子带独立团给你擦屁股，你他娘的现在还能在这儿叭叭？早他娘的去找阎王爷报到啦！”
丁伟也慢悠悠地站起来，扶了扶眼镜，语气不紧不慢，但字字戳心窝子：
“老孙啊，你这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还打东京？你先把你手下那个‘撤退专家’王营长教明白了再说吧！上次演习，进攻信号还没响，他倒好，先把撤退路线勘察了三遍！你这带的什么兵？”
“人家邵明珠能带出王牌军，那是人家的本事！你眼红个什么劲儿？有本事你也去搞装备啊？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你去后勤部撒泼打滚要装备，让人家部长拿着扫帚赶出来的事儿，全院都传遍了吧？”
孔捷也加入了战团，他嗓门更大，对着另一个起哄的一野的刘军长开火：
“刘大脑袋！你笑个屁！你还有脸说别人？”
“你还好意思号称是正规军出身？打起仗来就知道‘正面强攻’，你那叫打仗？你那叫送死！赔进去多少好战士？”
“人家邵明珠知道用炮火覆盖，用坦克穿插，那是动脑子！你倒好，猪八戒戴眼镜——冒充什么大学生！你识几个字啊？还看不起人家有文化的打法？”
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课堂瞬间炸锅！
被点名的孙军长脸涨得通红：“李云龙！你他娘的少翻旧账！老子……”
刘军长也蹦了起来：“孔二愣子！你说谁刘大脑袋？老子跟你拼了！”
“丁伟！你少说风凉话！你当年偷老子骑兵营战马的事还没完呢！”
“老王！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说我？你小子上次喝酒装醉，躲厕所里把茅台兑水喝，当我们没看见？”
教室里顿时吵成了一锅粥！ 各种陈年老账、战场糗事、个人绰号全被翻了出来：
“你他娘的才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是屎壳郎戴花——臭美！”
“你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讽刺某人指挥呆板）”
“你是麻袋片上绣花——底子太差！”
邵明珠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这群平均年龄比他大一轮、吵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的“老学生”们，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早就料到第一堂课不会顺利，却没想到场面会如此“火爆”和“滑稽”。
他用力敲了敲讲台，提高了音量，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了！都安静！”
争吵声渐渐小了下去，大家都气呼呼地瞪着对方，又看向讲台上这个年轻的“教员”。
邵明珠环视一圈，脸上非但没有怒容，反而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来各位首长、老哥哥们，精力都很充沛，记性也都不错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记得门清！”
“既然大家对怎么打仗，尤其是对我邵明珠怎么打仗，有这么多‘高见’，那咱们今天这第一堂课，就别照本宣科了。”
“咱们就来个‘战场复盘会’！就请各位老哥哥，结合你们刚才提到那些光辉战绩和经典战例，敞开聊！”
“从我邵明珠的金城战役，到李军长的平安格勒，再到丁军长的清风店，还有孙军长被追得满山跑的那次阻击战……咱们一个一个说，一件一件论！”
“论明白了，咱们再来讲，未来的仗，到底该怎么打！”
他这番话，一下子把一场即将失控的争吵，引向了正式的军事研讨。 既给了这帮老资格台阶下，又牢牢掌控了课堂的主导权。
李云龙、丁伟、孔捷互相看了一眼，气哼哼地坐下了，但眼神里都闪过一丝赞赏：这小子，有点门道！镇得住场子！
其他将领们也暂时压下了火气，心里嘀咕：哼，倒要看看你这小子有什么真本事！
一场别开生面的“高级指挥系第一课”，就在这样充满火药味、歇后语和揭短爆料的混乱开局中，正式开始了。 而邵明珠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到来。
邵明珠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这群兀自气哼哼、互相瞪眼的老将们，脸上露出一丝“和稀泥”他敲了敲黑板，朗声道：
“好！既然各位老哥哥们对我的金城战役颇有微词，那咱们就先不谈朝鲜。”
“咱们就先聊聊咱们自己的经典战例！李军长！”
邵明珠目光转向李云龙，笑道：“您当年指挥独立团，打平安县城，这一仗可是名震华北，被总部首长称为‘典型战例’啊！要不，您先给大伙儿讲讲经验？”
李云龙一听要讲自己的得意之作，顿时来了精神，刚才那点不快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他“噌”地站起来，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自豪，大手一挥，唾沫横飞：
“哈哈！说到平安格勒……呸，平安县城这一仗！那可是老子的成名战！”
“当时老子老婆……咳咳，当时情况紧急！老子二话不说，抄起电话就喊，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给老子拉上来！”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什么山本特工队？在老子面前，他就是个屁！一炮就让他坐土飞机上天了！”
“这一仗，打得就是气势！打得就是魄力！狭路相逢勇者胜！老子……”
他话还没说完，丁伟就慢悠悠地打断了他，脸上带着“纯学术探讨”
“老李，打住打住！你先别吹……先别总结。咱们先复盘一下具体细节。”
“我记得……你打平安县城，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吧？主要目的是救老婆……哦不，救秀芹同志，为赵刚报仇对吧？”
“为了救嫂子，你小子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整个晋西北都让你搅和乱了！老子当时正带着新一团拔鬼子炮楼呢，好家伙，让你这么一闹，周围的鬼子伪军全缩回县城了，老子到嘴的肉飞了！”
“何止是老丁！老子当时在杨村也正准备伏击鬼子的运输队呢！结果呢？鬼子没等来，等来你李云龙的传令兵，让老子帮你打阻击！好嘛，老子一个团，硬是帮你挡住了鬼子两个联队的增援！战士们牺牲了多少？你小子倒好，大仇得报，还顺带拿下个县城！你这买卖做得，真是老太太摸电门——抖起来了！”
来自四野的孙军长也趁机起哄，带着东北腔调侃道：
“李军长，俺们可都听说了！你老李打仗是厉害，可这代价也不小啊！听说光炮弹就砸进去不老少？最后连县城墙楼子都让你轰塌了？你这哪是攻城啊，你这是拆迁啊！你这打法，也太费钱了吧？要不是旅长惯着你。这要是搁我身上，后勤部长非得找我玩命不可！”
“老李啊，你这仗打得，是痛快了！可也太莽撞了！未经请示，擅自调动部队，攻打县城，这在当时可是严重违反纪律！要不是老总看你确实打了胜仗，毙了山本，功过相抵，你小子早就被撸成伙夫了！还在这吹呢？”
李云龙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揭老底，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驳：
“放屁！你们懂个屁！打仗能像小脚女人走路一样四平八稳吗？战机稍纵即逝！等请示完总部，黄花菜都凉了！”
“老子那是灵活机动！再说了，老子最后不是打赢了吗？消灭了山本特工队，拿下了平安县城，打击了鬼子的嚣张气焰！这买卖，值！”
“你们就是眼红！眼红老子立了大功！眼红老子娶了……咳咳……”
“老李，你别避重就轻。咱们算算账啊。你为了打平安县城，调动了多少部队？独立团主力就不说了，老子的新一团，老孔的新二团，楚云飞的358团，还有地方武装县大队、区小队，甚至还有几个游击队……好家伙，你这一个团长，愣是指挥了小一个师的兵力！你这叫灵活机动？你这叫无组织无纪律！你这是典型的‘游击习气’升级版——‘团长级军阀主义’！”
“哈哈哈！”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丁伟！你他娘的少给老子扣帽子！” 李云龙涨红了脸，“老子那是情况紧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老李，你也别光说好的。我听说，你打完了县城，是痛快了。可打扫战场的时候，抱着你那意大利炮的炮管，哭得跟个娘们似的，嘴里还念叨，柱子……我的柱子……有没有这回事？你小子也有心疼的时候啊？”
这下连邵明珠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念如果在场，估计也得笑得直不起腰。
李云龙被揭了最糗的老底，彻底没脾气了，一屁股坐下，嘟囔道：“老子那是心疼人才！柱子是个好炮手……你们懂什么……”
邵明珠看火候差不多了，赶紧控制场面，但他脸上也带着笑意：
“好了好了！各位老哥哥，咱们言归正传。”
“李军长平安县城这一仗，确实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战场环境。咱们今天不讨论纪律问题，单从军事角度看……”
“这一仗，体现了在特定情况下，指挥员抓住战机、果断决策的重要性，也展现了基层指挥员主动协同、积极配合作战的优良传统……”
“但同时，我们也必须看到其中存在的问题：缺乏统一规划和有效协同，各部之间通讯不畅，更多的是靠指挥员个人的威望和临机决断，甚至带有些许运气成分……”
“这种打法，在抗战时期特定的游击环境下或许有效，但如果放到现在，面对高度现代化、组织严密的美军，恐怕就要付出惨重代价了。”
邵明珠的分析，既肯定了李云龙的长处，也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深入浅出，句句在理。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将领们，包括李云龙自己，都渐渐安静下来，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李云龙挠了挠头，难得地没有反驳，嘀咕了一句：“嗯……你小子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所以，我们学习现代化战争理论，不是为了否定过去的经验，而是要把各位老哥哥们用鲜血换来的宝贵经验，进行提炼、升华，找出其中的规律，再结合新的技术和战术，让我们的军队变得更强大，在未来可能的战争中，以更小的代价，夺取更大的胜利！”
“这，就是我们坐在这里学习的目的！”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了零星的掌声，接着掌声越来越热烈。就连刚才起哄最厉害的孙军长、刘军长，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第一堂课，虽然开局混乱，但在邵明珠巧妙引导下，终于走上了正轨。 而这帮骄兵悍将们，也开始第一次真正思考，这位年轻的“教员”，肚子里可能真有点他们不具备的“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