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是番外的大结局,而不是这本书的大结局。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北京,毛家湾。
夜已深沉,办公室内灯光昏暗,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窒息。
突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秘书几乎变了调的、带着巨大惶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首长……出……出事了!紧急情况!”
端坐在办公桌后、正披着大衣、就着台灯审阅文件的林总,眉头微微一蹙。他最不喜在工作时被人打扰,尤其是这种慌慌张张的样子。抬,声音平静而冷淡:
“什么事?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门外的秘书似乎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依旧颤抖得厉害: “是……是关于邵明珠军长的……”
听到“邵明珠”总握着铅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门口: “明珠?他怎么了?”
“他……他……” 秘书的声音带着哭腔,似乎难以启齿:“邵军长和他爱人刘念同志……在铃铛胡同的家里……晚上……遭遇了造反派的武装围攻……抵抗……非常激烈……最后……最后……”
秘书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两人……都……都牺牲了……现场……现场极其惨烈……”
“啪嗒!” 一声轻响。
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秘书在门外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几秒钟后。
“哗啦——!” 一声巨响!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那份报告,看也不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原本苍白而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泛起一阵骇人的潮红!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谁——!” 一声压抑到了极点、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雷霆之怒的低吼,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
“是谁!让你们去抓人的!!?”
“还武装抓人!!?”
“你们这帮蠢货!废物!”
“邵明珠!他是什么人!?”
“他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是从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
“他身上挨的枪子!比你们吃的米粒还多!”
“他的那个脾气!他那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你们他妈的不知道吗!?”
“把他逼到绝路上!他能忍吗!?他能不反抗吗!?”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英俊挺拔、带着些许娃娃脸、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年轻将领的身影。
邵明珠……那是他一手从东北野战军里提拔起来、看着他一步步成长、在朝鲜战场大放异彩的绝对爱将啊!是他在野司时最得力的臂助之一!朝鲜战争后,是他亲自点头,将万岁军这支王牌中的王牌交给他统领!
甚至……甚至邵明珠和刘念的婚事……当年也是他得知两人情投意合,亲自开口,半是命令、半是撮合地保的媒!他还记得刘念那丫头,是如何羞涩地点头同意,邵明珠那小子又是如何激动地向他敬礼保证会一辈子对刘念好的情景……
可现在……没了……都没了……他最欣赏的年轻将领,和他亲自保媒的妻子……竟然以如此惨烈、如此决绝、如此屈辱的方式……双双殉难!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和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暴怒。
秘书在门外,听着里面先是雷霆震怒,继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明珠啊明珠……你这个傻小子……你怎么……怎么就……走上了这条绝路啊……”
“我……我是想保你的……可是……可是你私自调兵包围工人体育馆那件事……影响太坏了……捅破天了……这一条……谁也保不了你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难以言说的痛苦。即便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在某些巨大的洪流面前,也有力所不及、无可奈何的时候。
又沉默了良久。
“进来。”
秘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传我的话。”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一、严查!是谁擅自下令对邵明珠同志采取武装行动的!查出来!严惩不贷!”
“二、邵明珠和刘念同志的后事……要妥善、安静地办理。不要再惊扰他们了。”
“三、他们留下的孩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要安排好。绝不能让烈士的后代,受了委屈。”
“是!首长!” 秘书赶紧记录,躬身退了出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军区参谋长许立山那里。
这位同样从四野走出来、一路看着邵明珠从一个年轻的作战科参谋成长为王牌军军长乃至卫戍区司令员的老首长,在听到这个噩耗时,正在主持一个会议。
他拿着电话听筒,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僵在了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话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甚至忘了身边还有与会的其他人,对着话筒,声音嘶哑地、难以置信地追问: “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明珠怎么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当对方带着哭腔,确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并简单描述了现场那惨烈的情形后……
许立山猛地放下话筒,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重重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明珠啊……我的好明珠啊……” 他喃喃地念叨着,老泪瞬间纵横!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在所有与会者震惊和无措的目光中,失声痛哭起来!
“那么好的一个苗子啊……那么优秀……那么年轻……立了那么多功……怎么就……怎么就……落得这么一个……这么一个下场啊……”
他哭得像个孩子,充满了一个长者对晚辈突然夭折的无尽痛惜和悲伤。邵明珠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那个聪明果决、英勇无畏、对他充满尊敬的年轻人……怎么就变成了一具冰冷而残缺的尸体?
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深深地刺痛了许立山的心。从此以后,每当他独自一人,想起邵明珠这个他看着一路成长、无比优秀的老下属那惨烈的结局,都会忍不住老泪纵横,潸然泪下。
后续的事情,在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中,被悄悄地安排了下来。
邵明珠和刘念夫妇的遗体,被悄悄地、简单地火化了。没有追悼会,没有仪式。他们的骨灰,最终被合葬在了北京郊区一个普通的公墓里,连墓碑都没有留下名字。
而他们留下的孩子,以及那些同样失去了父母庇护的烈士遗孤,则被一些尚且有能力和情谊的老战友、老首长,默默地分担了抚养责任
赵刚和冯楠留下的四个孩子,由时任北京军区司令员的梁光涛想法接走并暗中庇护起来。梁光涛自己无儿无女,将他们视如己出。
邵明珠和刘念唯一的女儿,十七岁的邵灵芸,被时任总参某部部长的祝平派人秘密接走,对外宣称是远房亲戚的孩子,带在身边抚养。
李云龙和田雨留下的两个儿子,则由时任济南军区副司令员的孔捷想办法接到了济南,安置下来。
这些孩子们的命运,从此天各一方,隐姓埋名,在沉默和艰难中,等待着乌云散去的那一天。
而关于邵明珠和刘念的故事,则成了一个在那特殊年代里,许多人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不忍触碰的伤痕,一段被刻意遗忘和尘封的悲壮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