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渐微,其势已颓,如退潮般向西天缩去,却仍顽强地泼洒下稀薄而惨淡的清辉,勉强照亮蜿蜒的山径。
而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正不断浸润着扩张,试图驱散夜的统治,晨与夜在这片天空交织、角力,投下一片暧昧不明的昏沉光色。
陈缘趁着这昼夜交替的混沌时刻,如一道轻烟般悄然穿行,走出了葬骨滩的死寂之地。
眼前景象壑然一变,连绵的丘陵起伏,一座高山巍然耸立其间,正是白骨观所在。
然而,与此前离去时相比,眼前的景象却大不相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与紧绷。
漫山遍野的巨石仿佛活了过来,其上那些的猩红纹路此刻如同呼吸般明灭闪铄,丝丝缕缕的黑烟从石缝中钻出,袅袅升起,在空中交织、凝聚,象是一条条触手,在天空中摇曳。
而在黑烟下,有一队队士兵披甲执锐,细细看去,却发现大多面色青灰、身形僵硬,不似活人。
这些阴兵队列森然,无声无息地在山麓、隘口巡梭,它们手持长戈鬼幡,眼框中燃烧着幽幽绿火,散发着冰冷彻骨的阴煞之气。
山林之中,一对对猩红眼瞳竖立,隐在更远处的山林阴影或巨石之后,凝视着来往路人。
其多是些形貌古怪的鸦雀、蝙蝠、狐犬之类,它们的眼珠闪铄着不自然的猩红光芒,动作僵硬却精准,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静静地蛰伏伏着,将一道道冰冷的目光,投向山下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身影,包括刚刚抵达的陈缘。
空气仿佛凝固了。
咔嚓!
一队阴兵僵硬的转身,连带着一片鸟兽的脖颈也齐齐转动,无数猩红的眼瞳望向陈缘。
嘎!
阴鸦嘶鸣。
陈缘脚步不由得一顿,心中凛然。眼前的阵仗远超平日,连护山阵法都已经开启,分明是进入了某种极高的戒严状态。
“是巡狩?”
陈缘心中思忖着,然而就在此时,一队阴兵已然发现陈缘,齐齐策马奔来。
为首之人点齐手下兵马,手持长戟,遥指陈缘,厉声喝问。
“兀那道士,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陈缘站定,道袍随风鼓动,浑身阴气喷涌,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隐隐压过那队阴兵一头。
陈缘咧开嘴角森然一笑,怡然不惧,朗声开口。
“白骨观弟子陈缘,奉墨衣道徒之命外出,今朝回观,尔意欲何为?”
阴兵首领见他毫无惧色,且浑身阴气森森、不似善类,心中已然确认了陈缘的身份,且起了几分忌惮之心。
阴兵、力士、天女之流,皆为白骨观中奴仆,地位高出寻常道童一头,但却无有任何希望突破。
且每一位道童成功入道后都会获得白骨观赏赐,其中的部分就是这些奴仆,他们自然是不敢开罪于有潜力的道童。
因此,阴兵统领也不愿多作阻挠,只是例行公事。
“如今观中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你可有方法验明正身?”
陈缘哂笑一声,语气却陡然间变得冰冷起来。
“贫道陈缘,接取任务【冤魂控心法】,你若有心,大可自己去查,如今叼难与我,又是何意?”
见陈缘一派蛮横姿态,阴兵头领略一皱眉,正欲开口,却被陈缘打断。
陈缘从袖中取出一道符录,激发其灵光,显露出其“百里符”的身份。
“如何,此物可够?”
阴兵首领一惊,凝神看来,僵硬的面庞倏地一变,语气中竟也硬生生挤出了一丝谄媚。
“原来是符院大人的下属,快快请进、快快请进!先前多有怠慢,还请道友海函。”
“你也配与我称道友?”
陈缘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一眼那队阴兵一眼,将符录收回,径直往白骨观中走去。
阴兵之流上升无望,又无法享受人伦之乐,大多心智异化,不似常人,且惯于媚上欺下,若陈缘表现出软弱妥协的一面,说不得会被狠宰上一刀。
因此,他只有展现出倨傲强硬的一面,方才能畅通无阻。
迈步跨过大阵,陈缘没有丝毫耽搁,径直往宅院处走去,期间山中鸟兽瞩目,通通被陈缘无视了去。
少顷,一间熟悉的宅院出现在陈缘眼中,让他久久紧绷的心神略微一松。
眼前这座宅院,是他在白骨观中难得的休憩之所,每每归家,陈缘都会感到一阵松快。
不过他也没有疏忽大意,照例先派遣蜂群和道兵探查一番,要不是他宅院左近少有植被复盖,他说不得还会使用新得的【木语敕令】。
一番检查,并无异样。
陈缘照例看了一眼“邮箱”处,却发现一道信封赫然卡在缝隙中,陈缘派遣蜂群上前,将信封取出。
信封中还藏有一块令牌。
陈缘拆开信封,将令牌搁置在一旁,开始阅览起来。
笔触凝练,似是是墨衣道徒所书,其上并无丝毫废话,开篇明义。
【巡狩将至,若贤弟有意参加,务必做好万全准备。观中已颁下法令,明日亥时,于‘登天台’集合,凭此令牌方可进入。此令牌亦为记录功勋、发布任务之器,贤弟需妥善保管。】
【万木林局势诡谲,远非寻常历练之地。据为兄所知,林中除草木精怪,亦有异变滋生,或是往年陨落同道所化厉鬼,或是被木君怨念侵蚀的畸变妖物,皆凶戾异常。贤弟虽手段不凡,然修为未至道徒,切不可孤身深入险地,当以保全自身为要。】
【此外,贤弟应知,昨日感应符异动,符阵处应是出了些纰漏,那木魈或已遁走,或已形神俱灭。然,此事颇为蹊跷,其中恐有隐情,贤弟切莫独自探寻,不然恐遇不测。
【眼下风云际会,山雨欲来,望贤弟谨慎行事,一切待巡狩之后,你我再叙。】
指尖微动,陈缘将信件碾作齑粉,收令牌入袖,径直走入宅院。
眼下天光大亮,已然接近卯时,他无法在白日出行,那么他用于准备的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时辰。
时间,太紧了。
陈缘最后看了一眼院中的槐树,钻入密室,享受起这最后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