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城,地下实验室。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成了凝固的胶体,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
数据流如同开闸的洪水,从遥远的高原通过卫星中继,源源不断地涌入超算数组。
屏幕上,代表宇宙微波背景辐射(b)的原始数据图谱,象一张被泼了墨的古老星图,混乱得让人绝望。
一个“幽灵”?
可不就是吗?
每一条波形图都象是用最粗糙的笔触绘制,高频的尖刺和无序的振幅,将任何可能的信号源彻底淹没。
“安静!”
林教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数据,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铄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
“激活分频筛选,把所有数据按照频率区间切片!”
“超算全功率运转,给我把每一个噪点都单独拎出来分析!”
命令下达,超算数组的散热风扇发出一阵更加沉闷的轰鸣。
然而,结果依旧令人沮丧。
无论是高频还是低频,无论是哪个角度的偏振数据,都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搅乱了。
信号源真的如同一个狡猾的幽灵,在数据的海洋里肆意穿梭,却不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穷举法?
在天文数字般的数据量面前,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实验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
键盘的敲击声都变得有气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从实验室的后方传来。
一直站在一边,同样紧盯着屏幕的沉敏敏,突然开口了。
“不,是我们读它的方式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林教授转过头,眼中带着询问。
“我们一直在试图从一张‘照片’里,找出凶手的样子。”
沉敏敏快步走到主屏幕前,通过内部电话拨通了负责“天琴”数组的团队代表。
“但我们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一段‘录音’!”
“什么录音?”
团队代表刚接通电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代表,我们需要‘天琴’数组在新历194年11月31日所记录的所有数据。”
“去年11月31日?数据不是早就给你们了吗?”
“是所有,包括无用的背景噪音数据也要。”
“那些也要?”
齐代表没有再说什么,挂断电话就取数据去了。
地下研究所则多了一群大眼瞪小眼的研究人员。
“师姐,我有些不明白。”
有人语气带着学习的心态问道,
“‘天琴’和阿里,一个是引力波物理学,一个是射电天文学,数据收集方式都不一样吧?”
“甚至它们的数据格式、处理流程、科学目标也完全不同,甚至分属两个独立的科研体系。”
“把它们的数据混在一起分析,这……”
他没把话说全,眼睛看向林教授,却发现后者同样在沉思。
顿时他就有些不自信了。
连老师都这幅模样,难道师姐这方法真有东西?
“你们不了解也正常,这本身跟我们的专业几乎不相干。”
沉敏敏语气平静,说道:
“举个例子,假如刚刚打雷了。”
“你只用耳朵听,能判断打雷了,只用眼睛看,能看到闪电,但只有你同时听到雷声、看到闪电,你才能准确地知道,那场雷暴离你有多远,有多猛!”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听’到的和‘看’到的,对起来!”
林教授猛地抬头。
他看着眼前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震撼。
“多信使天文学……”
他喃喃自语。
“什么多信使?”
提出问题的那名学弟一脸懵逼,显然对这个新名词感到陌生。
听起来是像天文学的分支,可我们不是物理系的学生吗?
难不成师姐连天文学也有所涉猎吗?!
“没错!”
沉敏敏用力点头,
“这是现代天文学最前沿的领域。”
“当一个宇宙事件同时被引力波和电磁波捕捉到时,我们就能获得关于它前所未有的完整信息!”
她转向林教授,语气变得急切而充满力量:
“老师,要实现这种关联,我们还需要三个关键要素。”
“第一,时间同步!找到精确的时间戳。”
“第二,空间定位!这恰恰是天琴数组这种探测器所欠缺的。”
“第三,特征匹配!比如,能量爆发的节奏、频率变化的模式……”
“真是敏锐。”
林教授一脸的赞叹和激动,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找到阿里数据流中,与天琴引力波峰值同时出现的‘噪点’集群!”
“就算是背景噪音,也能够逐步筛选出来。”
整个实验室,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名为希望的气流所席卷!
之前所有的困惑、沮丧、无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们找到路了!
陈怀山和李谨通过加密频道,全程旁听了这场颠复性的讨论。
李谨看着屏幕里那个神采飞扬的沉敏敏,心中那块因秦威牺牲而压上的巨石,似乎也松动了一丝。
上一次同样是这位沉敏敏,验证了天琴数组的某些数据。
可时间不等人,她没能够将数据交到自己手上。
他并不相信所谓宿命一说。
但他同意“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
“敏敏,你需要什么?”
林教授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但语气里的激动依旧无法掩饰。
沉敏敏转过身,她看着镜头,仿佛在看着指挥中心的每一个人。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需要全球范围内,所有设备,所有方向,特别是冰封全球时那一时间段的所有数据!”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淅地说道:
“包括美利坚的卫星数组,以及欧联邦的射电望远镜……只要能找到的,都需要!”
国外设备的所有数据。
这个要求无异于让外交司去抢劫。
但林教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向了屏幕。
“你们是研究人员,你们只管提要求,不需要考虑这些。”
陈怀山语气沉稳,却展露出前所未有的气魄:
“至于路上的障碍,我们会一一帮你们全部解决。”
他看向温恬,补充道:
“通知外交司的司长过来开会,东煌的声音可不会因为极寒就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