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95年1月9日凌晨。
江月城，危机应对中心。
阶段性会议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气氛中召开。
陈怀山坐在主位上，不停地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揉着眉心，试图将那股几乎要撕裂神经的疲惫和悲痛挤出去
秦威最后那些带着电流杂音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李谨坐在角落，眼前的全息屏幕上，祁连山谷地那片被冰封的基地影象已经撤下，换成了流动的实时数据。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但很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凝聚起理性的分析与决绝。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情绪。
“开始吧。”
陈怀山的声音沙哑，像苍老了几岁。
没有人汇报常规工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谨身上。
“两个关键信息。”
李谨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第一，敌人确实存在，并且从极寒爆发的速度和模式来看，可能拥有情绪。”
“第二，他们的侦测系统存在延迟和模糊，或者其他限制，无法实时、精准地观测到我们的具体活动，所以选择对‘热源’进行局域性打击。”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里有一个矛盾点。”
“光和热辐射，也就是红外线，传播速度是一样的。”
“当恒星的光芒抵达观测者时，它携带的热辐射也同时到达。”
众人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李谨的分析之后，他们心中始终有一层模糊的怪诞感
“看来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林教授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走到了主屏幕前。
“如果他们能‘看到’地球，就应该能同时看到我们城市的灯光和人类的活动。”
他调出蓝星的全息影象，将其缩小，直到它在屏幕上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
“假设敌人距离我们几光年，甚至更远。在他们的望远镜里，地球永远只是一个单一的、明亮的‘象素点’。”
“要看到地球的‘场景’，比如大陆、海洋、城市灯光，需要的是极高的空间分辨率，这需要望远镜口径大到惊人的程度。”
“但是，”
林教授话锋一转，
“虽然看不到细节，可只要分析这一个‘象素点’发出的光，就能获得海量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温度。”
他在屏幕上调出一条光谱曲线，
“根据黑体辐射定律。”
“任何有温度的物体都会发出电磁波，它的光谱与表面温度有精确的映射关系。”
“所以，敌人就象一个顶级的医生，虽然看不清病人的脸，但通过分析病人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就能精准判断出病人的体温变化。”
“祁连山的热能信标，在他们眼里，就是地球这个‘病人’，突然出现了一块高烧的‘皮疹’。”
解释堪称完美，却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加诡异。
因为一个新的、更尖锐的矛盾浮现了。
“不对。”
庄永泽皱着眉，第一个提出了质疑，
“如果敌人距离我们非常遥远，远到只能把地球看作一个象素点，那他们的反应也太快了！”
“从我们发射热能信标，到秦老他们遭到反击，前后时间才多久。”
“信号一来一回，怎么可能这么快？”
“而且，他们还能根据我们的反制措施，实时调整极寒爆发的中心点，一次比一次更精准，最后甚至影响到了深埋地下三百米的矿井！”
“所以，这是假设。”
李谨听得很清楚，林教授在解释的时候，一开始就基于这个“假设”上。
最内核的矛盾终于被抛出，也将众人心中的怪诞感清淅地呈现了出来。
光速不变，这是共识。
如果敌人在几光年甚至只是一光年之外的地方对蓝星进行观察，等光以及热辐射抵达敌人所在的位置，也已经是一年之后了。
可在热能信标二次激发之后，只是短短两个小时，敌人的“反击”便降临。
这太快了。
如果距离近呢？
问题又来了，为什么他们看不到人类的实时活动，反而要靠多次的极寒爆发来进行‘清除’呢？
如果距离远，为什么反应快？
如果距离近，为什么看不见？
这根本就是一个逻辑死循环！
秦威和战士们的牺牲，似乎只是将他们从一个迷宫，引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迷宫。
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对敌人的了解，却依旧少得可怜。
“我们不能排除，对方的观察方式，存在根本性的不同。”
庄永泽说。
“毕竟每个星球的生态不一样，进化出来的物种自然也不一样。”
“也许敌人的视觉并不发达？”
“或许敌人进化出来的视觉倾向跟我们不一样。”
“还有一个可能。”
林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看着屏幕上那浮动的数据，缓缓开口：
“敌人可能不是一整个文明，而是一个个体或者小集体的存在模式。”
“我更倾向于是一个个体。”
他深吸一口气，象是要说出一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推测：
“它甚至不是某个文明的前锋，只是一个路过的观光客，所使用的设备只能进行这种‘低效的观察’和‘高效的打击’。”
“而它的位置……”
“就在蓝星附近。”
这个结论，让指挥岛上的人都是一阵沉思。
如果敌人就在家门口，那意味着威胁比想象中更直接、更致命！
这也解释了为何敌人的反应如此迅速。
但，有关于“低效的观察”的解释是不是有些太牵强了？
“还是有问题。”
负责“天琴”数组的团队代表摇了摇头，
“如果有一个地外实体靠近了蓝星，无论它是飞船还是别的什么，很难不会被侦测设备发现。”
“并且‘天琴’数组至今为止，都没有捕捉到任何来自太阳系内的异常引力波信号！”
“一切都和背景噪音一样平静！”
对啊！
如果对方就在太阳系里，那“天琴”为什么毫无反应？
将整个蓝星冰封的可不是微观层面的维度跌落，能够造成这种宏观影响的，所需要的能量能级必然会产生极高的引力波频率。
一个又一个的矛盾，像锁链一样，将所有人的思维都死死困住。
李谨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当听到“天琴”两个字时，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最基础的可能性，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如果……引力波的源头，根本就不在深空呢？”
他看着众人脸上浮现出的巨大困惑，一字一顿地开口。
“不在深空？难不成蓝星地下还有一个文明不成？”
“我觉得近地轨道的月球更可靠一些。”
“也可能藏在其他维度。”
……
“总之。”
陈怀山开口，将众人的讨论声压了下来，
“它可能就在我们身边，但我们看不见，听不到。”
“它既是‘近’的，也是‘远’的。”
他看向了一旁一直沉思的林教授，
“林教授？”
“我在想，不管它来自别的维度还是其他的什么，想要对蓝星造成这种能级的影响，那么它必然存在一个‘破绽’”
“一个能够被我们捕捉到的痕迹……”
林教授的声音带着兴奋，他想到了关键的一点，瞳孔瞬间放大，脸上涌现出一种混合了兴奋和极度专注的表情。
“对！痕迹！”
他快步走到屏幕前，手指在空中飞舞。
“如果它来自别的维度，或者其他的什么，想要对蓝星造成这种能级的影响，它必然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这种能量的消耗，无论多么隐蔽，都会在时空中留下涟漪。”
“而这种涟漪，引力波探测器一定能够捕捉到！”
林教授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猛地转身，看向负责“天琴”数组的团队代表，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但‘天琴’可能不是没有捕捉到，而是频率过高，被忽略了！”
“频率过高？”
负责“天琴”队代表皱眉，
“自从‘天琴’和‘太极’两大数组合并之后，它对引力波的捕捉几乎是全向的！”
“宇宙中的大质量天体事件产生的引力波频率都在‘天琴’数组的范围内，难不成冰封蓝星所需要的能级还要更高？”
“这和能级无关。”
“我想要表达的是，冰山事件一直在爆发，你们捕捉到了引力波来源吗？”
“难道不是一直在凭空出现？”
面对这番话，负责“天琴”数组的团队代表只有沉默。
因为对方说的一点都没错。
林教授十分兴奋，甚至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敌人肯定不想我们找到他们，所以只给我们留下了冰山事件的数据。”
“我们一直都被误导了！”
“想要找到他们，还有一个地方能帮助我们再一次打开突破口！”
“那就是，部署了地基引力波探测器的ald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