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接通，夏舒晚熟练地将设备连接到指挥中心主系统。
环形指挥岛上，人影稀疏，大部分席位已经空置，只有最内核的骨干仍在坚守。
会议尚未正式开始。
陈怀山看向屏幕里的李谨，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出去转了一圈，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一点？”
李谨抬起眼，迎上陈怀山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但那短暂脱离数据洪流和亲眼见证秩序与付出的经历，确实象一剂微弱的舒缓剂，暂时缓解了精神内核的灼烧感。
“开始吧。”
陈怀山宣布阶段性会议开始。
温恬率先汇报国外情况。
欧罗巴陷入扯皮，毛熊国继续沉默地加固堡垒，一些小国政府已然瘫痪……重点，依旧是美利坚。
“美利坚政治中心……已被游行示威者完全占领。”
温恬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根据我们收到的最后影象资料显示，抗议者动用了重型工程机械，正在……系统性拆除政治中心整栋建筑。”
指挥岛坐着的众人表情各异。
“这……太魔幻了……”有人低声喃喃。
“魔幻？”
另一位老成持重的专家苦笑摇头，“末日都来了，国家解体，文明倒车，还有比这更魔幻的现实吗？”
短暂的沉默后，汇报转向国内。
“国内中风险地区民众撤离进度符合预期，预计七十二小时内可完全清空。南方主要接收区已同步完成安置准备，物资配给体系运转正常。”
“北部及高原所有高风险地区，确认完成最终人员清场和重要设施封锁。所有能转移的高精密仪器、内核工业母机、战略储备种子库等，已安全转运至南方指定地下仓库。”
“指挥中心主体南迁工作已激活。各位，这将是我们在京都指挥中心进行的……最后一次阶段性会议。”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这座承载了无数日夜奋战的中枢，即将完成它的阶段性使命。
李谨在此刻开口，声音清淅而冷静：“除各领域首席及部门一级主管外，其他同志请暂时离场，执行南迁后续指令。”
没有人质疑。
很快，环形指挥岛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陈怀山心中一动，意识到李谨要揭开那个更残酷的未来了。
果然，当整个指挥大厅重新密封后，李谨的目光通过屏幕，象是扫过了每一张凝重的面孔，缓缓开口：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预案里没有的。”
他的声音在众人的耳麦中回响，
“极寒，只是开始。”
“一个月后，气温会回升。”
“三个月后，极寒将基本消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眼中升起的希望，下一句话，将其彻底冻结：
“但紧接着到来的，是洪水。”
“足以淹没大陆架边缘绝大多数平原地区的……灭世级洪水。”
嗡——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有人手中的电子笔“啪嗒”掉在桌面上，滚了几圈。
众人都看向了屏幕中的李谨，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希望在他的脸上看到某种笑意，希望刚刚对方所说的一切，只是一句玩笑。
可这怎么可能呢？
要知道，现在几乎整个东煌的人口，都聚集在南部地区的平原和三角洲地区。
洪水一来……
温恬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南方地图，那些刚刚标注为“安全区”的绿色光点，此刻象一张巨大的，满是嘲讽的网。
“这……”
一位老院士喉结滚动，艰难地挤出半个字，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指挥岛。
“上一次……”
“我们没能完整地将所有人撤回高原地区。”
等他们消化完这个消息，李谨才继续开口，
“陈主任在牺牲之前，告诉我要‘再快一点！再狠一点！’。”
“时间换空间，空间换生命！”
他环视众人，目光沉静如深海：
“我们不能重蹈复辙。”
“各位有什么建议？”
“这一次，预案里没有可供参考的经验。”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服务器风扇低沉的嗡鸣，像垂死者的叹息。
“将南方高危区人口，提前向中部高地转移……”
“中部高地容量有限，无法容纳数亿人。而且，中部地区同样面临次级洪峰威胁。”
“利用现有山体隧道网络进行改造扩容？”
“大部分隧道海拔不够，且防洪标准不足……”
建议一条条提出，又被现实一条条否定。
东煌的体量太大了。
根本没有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整个东煌的人口，转移到更加不宜居住的高原地区。
会议室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一片近乎绝望的沉默中，一个一直沉默如山的身影开口了。
是秦威。
一位面容如同花岗岩雕刻般坚毅的老首长。
“李谨同志说得对。”
他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时间换空间，空间换生命！”
“建议，在如今的高原地区，特别是海藏高原，留下一部分人，在地下隧道或者地下避难所度过极寒。”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在极寒第二个月，气温回升的开始，他们要回到地面上，清理冰雪！架设桥梁！养护轨道！”
“为民众的迁移……铺下第一块基石。”
“在确认温度回升到能够支持民众大规模转移之时，立刻开始转移计划！”
指挥岛上，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被选中的人，将主动走入最深、最黑暗的地下坟墓。
他们不仅要面对极寒初期最极致的低温，深埋地下的心理压力，物资有限的考验。
更要赌那前所未见的极寒无法穿过厚实的泥土，赌两个月的封闭生活不会出现内部崩溃，赌两个月之后温度会开始回升……
这是一场用人的性命做赌注的豪赌。
生存几率，缈茫如风中之烛。
没有先例，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与面对冰雪与洪水之时，那微弱的、等待绽放的希望。
秦威站起身，看向了屏幕中的李谨，
“人我会从部队中挑，他们有道路、轨道的养护经验，更有坚韧不拔的意志！”
李谨看着秦威眼中毫无畏惧的清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了众人：
“还有其他建议吗？”
众人摇头，这可能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个办法了。
李谨眼眸低垂，点了点头。
“秦老首长，挑选完毕之后，麻烦将名单给一份给我。”
“好。”
陈怀山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只有责任与决绝的光芒。
他抬起头，环视众人：
“我提议，此项行动代号——”
“‘寒梅’。”
傲雪凌霜，于死地中，为后人报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