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机舱内,李谨看着坐在对面的夏舒晚,调侃道:
“没想到夏处长年纪轻轻,官还这么大,而且总是躲在休息室吃泡面。”
“吃泡面怎么了”
“我这么忙,哪有时间吃其他的!”
夏舒晚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语气坦然,
“更何况,泡面加肠,赛佛跳墙!
“原来李顾问你不知道夏处的职位吗?”
一旁的林在新也有些疑惑。
他原本以为两个人相互有些了解,不然也不会都待同一个休息室。
没想到这种了解竟然仅限于名字吗?
“夏处长比我大不了几岁,很难想到会是处长。”
“但是她比我小啊。”
“所以你还只是个大校。”
夏舒晚轻哼了一声,带着一点不令人反感的自矜:“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她顿了顿,看向李谨,眼中有些好奇,
“我以为李顾问看过我们的人员文档,会知道。”
旁边的林在新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以李谨在指挥中心的权限和其展现出的惊人记忆力,知道一个处级干部的职位并不奇怪。
李谨却摇了摇头,目光掠过夏舒晚清丽而干练的面庞,解释道:
“可能听过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听得更多的,是‘姓’加‘职位’。”
“并不是忘记你了,而是在京都有很多个‘夏处长’。”
灾难逼近之下,国家立马就会变成一台无比精密的仪器。
而京都,就是这台仪器的中枢。
在李谨的无数次循环里,一个个职位背后的人如走马灯般变换,能让他深刻记住全名的,往往有着特别的含义。
林在新似乎想到了什么,耿直地开口:“你不是都会记住那些……”
他话没说完,夏舒晚不动声色地用骼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林在新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夏舒晚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对李谨笑道:“没说出口,就代表我活得好好的,你可别听他乱说。”
李谨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舷窗外。
他们的目的地不远,是位于津卫地区的一个大型铁路调度中心。
这里的忙碌与指挥中心是另一种形态,尽管依旧人声鼎沸,但少了些高科技的冰冷,多了些电话铃声与键盘敲击声交织的灼热氛围。
三人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甚至在走廊角落就能看到铺着毯子、利用短暂间隙补觉的工作人员。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和泡面混合的味道,以及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焦灼。
李谨谁也没打扰。
他们挂着临时参观牌,沉默地在庞大的调度大厅里穿行,象一道安静的影子,观察着这台关乎亿万人迁徙的“神经网络”如何运作。
这时,他们看到一处调度台前聚集了几个人。
并非争吵,而是一种带着疲惫的坚持。
“馀老哥,你再去歇一会,我年轻我多干一会也没事!”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眼带血丝却精神亢奋的男人说道,他是从奉天调度所支持来的刘振邦。
被他称为“馀老哥”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调度员馀炎甫。
“放屁,谁老了!?”
他用力摆手,声音沙哑却坚定:“振邦,你连续盯了十六个小时了!”
“调度这活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疲劳上岗就是埋雷!到点了就必须轮换,这是规矩!”
两人僵持不下,都希望对方去休息。
李谨几人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最终,刘振邦拗不过老前辈的坚持和自己确实快到极限的身体,服软了。
“行,那我先去眯两小时,两小时后我来换你!”
他转身,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的李谨三人,停下脚步,有些疑惑:
“几位是……?”
“刘工您好,”
林在新刚想开口,夏舒晚已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出示了证件:
“我们是京都指挥中心下来看看情况的,简单了解一下调度保障工作。”
她的语气自然而亲切,瞬间化解了对方的警剔。
刘振邦恍然,也没太多客套,直接介绍起情况:“整体情况是好的,目前的铁路日运量已经接近2000万人次,预计30天内总运力能达到6亿!”
“我们这里最多再坚持五天,等中风险地区的民众完全撤离,调度所也要南撤了。”
他的语气带着自豪,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就是时间太紧,有些线路未来得及精细养护,怕留下安全隐患……”
李谨没有问太多,只是在他汇报完后,平静地说了一句:“去休息吧,不要逞强。”
刘振邦愣了一下,语气忽然加重:
“小伙子,你也要多加休息!”
“瞅你那俩黑眼圈,跟熊猫似的!”
这下轮到李谨一愣了。
看着刘振邦走向休息室的背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顾问被关心咯!”
重新登上直升机,夏舒晚看向李谨,敏锐地问道:“李顾问,你认识那个刘振邦?”
“恩。”
李谨望着窗外极速掠过的、逐渐空旷的大地,点了点头:“在某一次循环里。”
林在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追问:“他死了?”
夏舒晚忍不住扶额,对自己这位同事过于“实事求是”的风格感到无奈。
“过劳死。”
李谨点点头,“那一次,因为铁轨养护不及时出现险情,导致整个北方运输网需要临时大规模重新规划。”
“那个时候高风险区人口尚未完全转移时,工作量暴增之下,连续工作了近四十个小时。”
“最后一口气一松,人就没再醒过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夏舒晚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鼓舞:
“你看,高风险地区的民众已经转移完毕好几天了,刘振邦还好好的在岗位上!”
“李谨,你改变了他的命运!”
她说着,又悄悄肘击了林在一下。
林在新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对的!你改变了他的命运!”
李谨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哑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声音轻得象是在问他们,又象是在问自己:
“真的……改变了他的命运吗?”
“当然!这就是好的开端!所有事情都是从小事开始改变的,会慢慢变好,直至最好!”
林在新:“对,对的!”
李谨笑了笑,说道:“有一次循环,我也在一个月之后见过活着的刘振邦。”
“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
“但这次不一样!你不是说过,这一次是我们准备最充分、时间最充裕的一次吗?”
“没有必要一直安慰我,”
李谨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我没有那么脆弱。如果脆弱,早就在不断的重生中精神崩溃了。”
“再说了,盲目的乐观并不是什么好事。”
“过度的期待,到最后如果还是失败,对自我的打击会更强。”
夏舒晚怔住了。
她看着李谨那双深邃却难掩疲惫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并不弱小,恰恰相反,他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意志。
他只是习惯了用最大的理性去思考,做最坏的打算,为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做足准备。
可即便如此,这个男人的内心依旧被冲刷得千疮百孔,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刻痕。
要经历多少次失败,才会让一个人在拯救了他人的生命后,依旧无法相信自己正在走向胜利?
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充斥着机舱,但这噪音反而衬托出一种奇怪的寂静。
李谨望着舷窗外,阳光象是为他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勾勒在机舱的侧影却略显单薄。
夏舒晚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声音很轻,
“李谨,我能问你……你到底,重生了多少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