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山愣住，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发现除了林在新和自己的警卫还在不远处之外，环形指挥岛就只有他们两人。
“……泡影？”
陈怀山的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他喉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李谨，你说清楚，什么叫做‘成为泡影’？
李谨的目光落在陈怀山凝重的脸上，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
“极寒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洪水。”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不断涌上来的焦躁压住，继续说道：
“直接原因，很可能是全球性的极寒导致了冰川异动、洋流崩溃，或者……更复杂的我们尚未理解的地质剧变。但具体成因，我们现在没时间去深究。”
“你只需要知道气温回升之后——洪水，足以淹没大陆架边缘绝大多数平原地区的……灭世级洪水。”
陈怀山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一个可怕的图景瞬间在他脑海中形成：“我们现在……我们刚刚把几乎全部人口，都转移到了南部！那些冲积平原，那些三角洲……”
“是的。”
李谨的肯定打断了他，如同冰水浇头，“洪水来时，眼下我们全力建设的南部聚居区，绝大部分都将沦为一片汪洋。”
“根据……之前的‘经验’，从极寒结束到第一波次级洪峰到来，中间留给我们的窗口期并不多。”
“有多少？”
“两周。”
“两周？！”
“届时，我依旧会划分出高风险地区，这一地区的民众，必须在严寒尚未完全褪去时，进行第二次，也是更加艰难的迁徙——”
“前往高原，前往山地，在生存条件更恶劣的高海拔地区，从头开始，创建新的生存带。”
李谨眉头紧锁，手下意识地抬起，揉了揉眉心。
他看了一眼指挥屏幕上南部地区密集的光点，那里代表着数以亿计的人民。
“那将是一场与时间、与严寒、与地形，也与绝望本身赛跑的战争。”
“这些，预案里还没来得及详细涉及，因为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让大部分人先活过眼前的极寒。”
两人沉默下来，不约而同地走到指挥中心那面巨大的加固玻璃窗前。
窗外，昔日繁华喧嚣的京都城，此刻显得异常空旷和安静。
街道上没有往来的车流，高楼大厦只有零星灯光，整座城市已然快要全部撤离。
这可是一国之都城，在面对灾难依旧选择了放弃。
陈怀山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动作带着一丝习惯性的焦躁，却摸了个空。
他眉头微蹙，脸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掌心躺着一包开了封的软“东煌”香烟。
陈怀山愣住了，转头看向李谨。
李谨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仿佛这个动作只是随手为之。
但陈怀山瞬间明白了。
李谨了解他的习惯，了解他在巨大压力下会需要什么。
这种了解，绝非一朝一夕能形成。
这让他再一次清淅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重生的次数，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所背负的失败与记忆，沉重到无法衡量。
同时，陈怀山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李谨精神深处那几乎被磨平的疲惫。
那不是缺乏睡眠的困倦，而是一种源于无数次徒劳挣扎，目睹无数失败，肩负文明重担而生的，深入骨髓的倦怠。
“李谨……”
“恩？”
望着李谨投来的困惑眼神，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自己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何况现在李谨需要的也不是安慰。
陈怀山忽然想起了这种状态，他曾经在自己职业生涯的某个至暗时刻也经历过——
总觉得做得不够，总担心哪里会出纰漏，一刻不敢放松，最后被焦虑啃噬殆尽。
他记得当时心理专家给他的，那个听起来简单却有效的建议：
“走出去，陈主任。别只盯着数据和报告。亲自去看看，看看你为之努力的一切，看看那些因你的工作而得以维系的生活。”
陈怀山接过那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捏在指间。
他转向李谨，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带着命令的口吻：
“李谨同志。”
李谨转过头。
“我现在以危机应对中心主任的身份，向你下达命令。”
陈怀山盯着他的眼睛，“放下你手头所有的数据和分析。出去，离开指挥中心。”
亲自去看看，看看在‘预案’之下，这个国家正在发生什么，看看你为我们的人民所做的一切。”
李谨眉头微蹙，本能地想要拒绝：“陈主任，阶段性会议我是一定要参与的，这……”
“阶段性会议你可以通过在线参与，我们会给你安排好。”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陈怀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看看你的眼睛，里面不只是血丝，还有一团灼心的火！你快要把自己烧成灰烬了！”
李谨看着陈怀山眼中不容反驳的坚决，以及那深藏其后的关切，忽然笑了，
“原来陈主任还能这么文绉绉地说话。”
“少给我打岔！服从命令！”
“遵命，陈主任。”
说完，他转身走向休息室，准备简单的行装。
哗啦啦——
李谨简单地冲了个澡。
呼。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最近总觉得自己的呼吸很浅，仿佛胸口压着块石头。
难道自己真的很焦虑吗？
从浴室出来之后，他就一直站在镜子之前，两眼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团灼心的火？
自己怎么没有看出来？
他扒拉着眼皮，除了血丝之外，他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李谨又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镜中那张年轻却写满倦怠的脸终于显得更精神了一些。
“你还撑得住。”
他对镜子里的人说，不知道是鼓励，还是命令。
片刻之后，休息室的门被敲响。
李谨打开门，却微微怔了一下。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熟人，表情一如既往严肃中带着可靠的林在新。
而另一位，则是一位穿着靖安司制服，身姿挺拔，容颜清丽中带着一股飒爽之气的年轻女性。
李谨见过她，而且还不止一次。
她上前一步，迎着李谨的目光，利落地敬了一个礼，声音清淅悦耳：
“又见面了，李谨同志。正式介绍一下，夏舒晚，京都靖安司通信保障处，副处长。”
“奉命陪同您此次行程，负责通信连络与安全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