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94年11月8日,凌晨3点。
指挥中心里还是老样子,工作的人员刚换下来一批,耳边的喧嚣却从未停止。
巨型屏幕上,代表撤离进度和资源调配的光流依旧在疯狂闪铄。
李谨左手撑着脑袋,眼睛倒映着不断掠过的数据,试图捕获每一次数据跳变背后可能潜藏的危机。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超频运行的处理器,不断调取着过往循环的记忆碎片,与现实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比对。
“李谨。”
陈怀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一只手重重按在李谨的肩膀上,
“去睡六个小时。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李谨抬起头,想说什么,但对上陈怀山那双同样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他咽回了话。
他知道,陈怀山承受的压力不比他小
外交、内政、军事,几乎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聚到这位危机应对中心主任身上。
“对美利坚的交涉,外交司的人在对接。”
陈怀山语气放缓,“你现在最大的任务,是保持你大脑的清醒。”
“去休息吧。”
李谨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指挥中心附属的休息区。
被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的状态的确很差。
除了脑袋变得沉重以外,身体还显得软绵无力。
自己多久没有睡过了?
与主厅的喧嚣截然不同,休息区安静得有些过分。
李谨躺在床上好一会都没能睡着,闭上眼满是曾经记录下来的数据。
又或者莫名担心会发生其他意外。
完全放松不下来啊。
干脆再去泡一杯咖啡好了。
现在的自己好歹是个大二学生。
大学生哪有不熬夜的?
泡完咖啡回来,李谨打开了手机,上面久违地有一条消息提示。
【听说有好多人去羊城,学校有受影响吗?】
消息是一个小时之前发的,联系人备注是“爸”。
李谨有些恍惚。
在这之前的消息,是他回复的【不回了】,时间是194年4月13日。
但他和对方交流的间隔,何止这半年。
李谨小口喝着咖啡,直到将咖啡喝完。
他开始闷头打字:
【没有。】
关掉手机屏幕,却又再次亮起。
【好】
【最近天气蛮凉了】
李谨垂着眉,打字的速度很慢。
【有衣服穿】
【嗯】
【怎么还不睡?】
【就睡】
【好】
【少玩点游戏】
李谨没再回、
按以前自己的性子,这个时候就已经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呼—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能读档重来的游戏。
咯吱——
“……哎哟妈,我真没骗你!想,可想你们了!”
一个穿着靖安司内衬的年轻女队员,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两手抱着一桶泡面、两根火腿肠、一个卤蛋,侧身挤了进来。
角度关系,她没能立刻看到床上的李谨。
“……什么工作这么重要?这可不能告诉你,再问可就不理你了。”
“啊!爸爸我先挂了!”
在将泡面放到桌上后,她长吁一口气,转身猛地对上了李谨平静的目光。
“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她拿着泡面就准备离开。
“没事,我没睡着。”
“那就好…你也是刚换班啊?”
“算是吧。”
自己的话,应该是跟陈主任换班吗?
李谨这么想着。
女靖安瞥了一眼李谨的黑眼圈,以及对方手中那空空如也的杯子,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琳琅满目的桌面。
脸上露出了一丝纠结之色。
最终,她将两…一根肠和一个蛋递了过去。
“吃点吧,这么晚不吃点怪不得饿得睡不着觉。”
李谨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有些好笑。
明明在跟自己说话,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肠和蛋看,这是有多馋啊?
“那就谢谢了。”
李谨用了些力气,将肠和蛋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
女靖安眼睛一瞪,你还真要啊?
她也不好把东西要回来,毕竟东西是自己主动给出去的,再要回来多不象话啊。
吸溜!
她报复性地大口吃面,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看着对方仓鼠般的模样,李谨哭笑不得,紧绷的精神松了松。
他把肠和蛋又推了回去。
“跟你开玩笑的。吃你的吧。”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没有,只是觉得吃泡面却没有蛋肠,未免有些寒酸了。”
“英雄所见略同!”
女靖安比了个大拇指,“我叫夏舒晚,京都靖安司通信保障处的。”
“我叫李谨。”
“刚跟我妈打电话,罗嗦死了!”
夏舒晚一边搅拌泡面,一边打开了话匣子:“明明都跟他们说了工作保密,还问东问西……诶,你刚也在跟家里联系?”
“算是吧。”
“父母都这样,嘴上嫌你烦,心里惦记得很。”
夏舒晚吸溜着面条,声音模糊,“我本来名单上要去南方的,自己要求留下的。”
“我家老头还骂我死脑筋,说家里不缺我一个…可他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缺我一个,我才更不能走。”
李谨抬眼看了看她。
对方的语气明明象是抱怨,话语间却总能透露出浓浓的思念。
明明说着家里的不好,嘴角却有着难以抑制的笑意。
“通信保障……任务很重吧。”
“可不是!三班倒!电话、线路、加密信道……忙得脚打后脑勺!”
她挥舞着叉子,“但一想到前线撤离的指令、后方协调的命令,都得从我们这儿过,就觉得……嗯,老娘才是最棒的小羊!”
她说着最普通的话,脸上却有种纯粹的光。
李谨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
听着她抱怨食堂的红烧口味越来越少,听着她眩耀自己这三天完成的工作量,听着她说想家时那带着鼻音的嘟囔……
这些呢喃般的抱怨像温暖坚韧的涓涓细流,冲刷着他脑海中血腥冰冷的失败记忆。
它们微不足道,却如此真实,如此……值得守护。
他闭上眼。
指挥中心这几千人,背后就是几千个家庭。
整个东煌,何止亿万个家庭。
何止亿万分这样的烟火气。
他们此刻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这些锁碎的,带着烟火气的抱怨,能够继续存在下去吗?
沉重的疲惫感第一次以温暖的方式包裹了过来,他无时无刻都紧绷着的精神终于迎来了短暂地放松。
夏舒晚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仿佛化作了他梦中的场景——春暖花开,国泰民安。
他握着手机,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传来的震动将他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毯子。
不远处的沙发上夏舒晚睡得正沉,嘴角还带着一点憨笑。
早上9点02分。
李谨将手机收起,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林在新,他显然不是刚来。
“李顾问。”
“有情况?”
“美利坚狗急跳墙了。外交司一小时后召开新闻发布会,陈主任请您过去。”
“好。”
李谨大步离去。
林在新将门轻轻带上,将那个为了保障通信畅通而连续工作三十六个小时、刚被强制命令来休息的女孩留在了休息室。
夏舒晚紧了紧毯子,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