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赤宫。
月隐星沉。
一如既往。
数十丈高的化龙台上,夜风呼啸,刮得朱袍猎猎作响。率然君负手而立,玄冠下的双目如古井映月,穿透沉沉夜色,望向远处山峦起伏。
“情况如何?”
声音不疾不徐。
皇甫七连忙躬身:“禀君上,阴统领尚未归来。”
自得了那秘法,率然君便遣妖众暗查各地户籍,寻那命中贵人。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率然君神色如常。
阴七办事向来稳妥,想来不日便回。
“还有何事?”
馀光警见皇甫七欲言又止。
“君上明鉴,”
皇甫七斟酌道,“那禄神傍身”之人,多是当地有名的秀才官吏。此举恐怕会触怒朝廷。”
“呵——”
率然君冷笑,“军师是不信我?”
皇甫七心中暗叹。
他素来认为阳神之道讲究水到渠成,但君上有令,为人臣者岂敢不从?
“信!”
“可大干疆域潦阔,西道之外,尚有其他阳神坐镇道——”皇甫七缓缓道。
“军师是在劝我?”
率然君依旧望着远方。
皇甫七深深一揖:“但望君上三思而行。”
率然君忽的话锋一转:“军师以为,白莲教如何?”
他岂不知皇甫七句句在理?
只是今日之常山,与当年白莲教何其相似!
想那白莲教屠戮西道百万生灵,王侯将相亦难幸免,又能如何?
他不过取四十九条性命罢了。
说到底,终究是手段不够!
若证得阳神,这脚下崎岖山路,何尝不是通天大道?
“属下不敢妄言!”
就在此时。
夜风骤急,忽闻扑棱声响。
“报一”
就见一只人面雕鸦自远处飞来。
“军师,急报!”
皇甫七忙取下雕腿上的竹筒,展信细看,面色陡变:“君上,江州———"
“何事?”
率然君虽察觉四圣降临的动静,但因赤宫远离江州,详情不得而知。
“不久前,白莲教欲夺江州,天师府摆下法坛,请天神下凡,竟逼退了无生老母!”
率然君眼中终于泛起波澜,心头猛地一沉:“具体如何?”
皇甫七自然知晓君上所问,忙解释道:“据传无生老母祭出法宝破开禁制,毫发无损遁走”
率然君心下稍缓。
话音未落,皇甫七突然眉头紧锁:“这—怎么可能?”
“怎么?”
皇甫七尤豫道:“信中提及,那江州战场上,出现一颗宝珠,能引动雷火,虚空生白,更可怕的是它能召来上百条雷龙助阵!”
“雷火宝珠?!”
率然君眉梢微动,“你的意思是一一皇甫七沉重点头:“恐怕正是清云道长那件法宝。”
率然君眯起双眼,沉默良久。
“倒是小看了道门手段。”
他忽然开口,“可还有其他人选?
此刻这位常山之主,心头已蒙上一层阴。那陈鸣既能千里寻得张明夷,保不齐明日就杀上门来讨这李缙云!若雷火珠真如信中所言威能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呀!
皇甫七额头沁出细汗:“回禀君上,需再费些时日。”他们只选了四十九人,哪曾想要多留后手?
“好!”
“传讯阴七,”率然君突然拂袖,“莫要伤了李缙云!”
“是!”
可还未待皇甫七将雕鸦唤来,夜空之中又飞来一只雕。
“报—”
新到的雕鸦急报:“阴统领已入常山地界!”
“这么快?”
率然君眉梢微挑,问道:“人呢?”
“??””
雕茫然转头,羽翼扑作响。
什么人?
皇甫七急忙追问:“阴统领可带了生人回来?”
雕鸥闻言,忙道:“回禀军师,阴统领独自一人,并未带其他生人。”
皇甫七一,确认道:“没有看错?!”
雕鸦语气一滞,若非对方是军师,他非得啄对方两下,这夜视可是他们雕鸦一族天赋,如何能看错?
“属下并未看错!”
皇甫七微微颌首,缓声道:“去吧!”
“是!”
“扑棱棱—”
他转头看向率然君,“君上一一率然君默默点头,冷声道:“只怕是又生了变故,待阴七回来再说吧!”
“是!”
待得斗转星移,东方既白。
化龙台上,率然君朱袍染露,皇甫七灰衣凝霜,二人竟这般伫立了整宿。
“哗啦—”
一道黑影掠上高台。阴七见二人这般情状,心头一紧,只道是君上怪罪,当下摒息垂首,不敢言语。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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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率然君一声长叹,惊得阴七脊背发凉。偷眼去瞧皇甫七,那老狐狸却偏过头去,装作未见。
“属下失职!”
“发生了何事?”
阴七一惬,没想到君上居然问起缘由,他忙道:“回禀君上,属下此行本来是非常顺利,可是“半路杀出个剑仙!”
阴七喉头滚动,“自称燕赤霞,金丹圆满,且与清云真人相识。”
“什么来历?!”
率然君霍然转身,玄冠下的双目如电:“说清楚?!”西道金丹圆满不过寥寥数人,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剑仙?
阴七被率然君这威势吓忙出言解释:“君上容禀,那剑仙自称是崐仑燕赤霞,言是受清云真人所托,欲来常山寻君上!”
“寻我?”
“是!”
阴七警了眼率然君脸色,低声道:“燕真人说虚靖天师早算准君上会行此秘法,特遣清云真人相助,望君上迷途知返。”
“哗啦—”
天地间忽起罡风,率然君五指得“咔咔”作响,眼中赤芒如血,乌云被狂风扯的只留下些棉絮。
他先前曾托陈鸣问那约法三章!
便是想问,飞升之后,能不能放过他。
没想到虚靖天师就是这般回答他的!
他原以为飞升之后就是解脱,没想到这天机算尽,连他今日所为都在那老道的预料之中!
率然君忽觉一阵无力,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面对天师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时,那种无所遁形的室息感片刻之后。
罡风止息。
“君上,君上一—
皇甫七的呼唤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率然君慢慢聚焦视线,声音轻得象是自语:“何事?”
“眼下——
皇甫七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该如何应对?”
化龙台上陷入沉寂。
阴七依旧跪地俯首。
率然君神色几经变幻,忽的拂袖转身:“摆宴,恭迎两位真人驾临常山!”
皇甫七面色一喜,躬身回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