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灯使
入夜。
窗含冷月。
此刻的旅店,除却陈鸣,已无他人。他盘坐榻上,双目微阖,气息绵长。
那花家姐妹已经被赵庭前带去衢州府,要交由钦天监处理。
钦天监在每个州府都设有三司,分别为阴阳司,玄门司,镇魔司。
此三司分别映射的职责是通幽掌祀,玄门提调,邪崇清剿。
例如太岳道人传给陈鸣的度,就是由玄门司下发,负责对接的便是崂山执事太和道人,若是穿了这身道袍,却拿不出度,便会被视为“妖道”。
据赵庭前所言,那衢州府就有钦天监提调的僧道之流,列如天安寺的慧明上人,和集仙观的青霞子,皆是金丹之流,共同护卫衢州。
陈鸣原本是想将两人留下,毕竟都要死了,不如让他见识见识,这白莲教的真空他乡有何神奇之处,只是赵庭前在此事上却寸步不让,明知陈鸣有诸般手段,却拿钦天监的规矩压他。
这让陈鸣不得不怀疑,这赵庭前或许就是三司中人,不然哪有这般底气?
不过也无妨,无非多等几日,想来那灯使应该知道的更多。
衢州府,白石村。
傍晚。
李三蹲在树根上,眯眼望着村口那条黄土路。
“今儿个咋这么静?”他嘴上嘟囊着,心里却直犯嘀咕。
往常这时候,放牛的、砍柴的,早该回来了。可今儿个怪了,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纳闷着,远处忽然飘过来一盏灯笼,晃晃悠悠的,象是被风吹着走。
李三有些疑惑,那些放牛砍柴的,也不带灯笼啊。
刚站起身拍打粗布裤腿,那盏白灯笼已经悄无声息地飘到跟前,惊得他后颈一凉。
灯笼后头立着个后生,身量修长,四方巾下是张白净脸。怪的是,这人没背包袱,反倒提着盏素得刺眼的白灯笼,照得人眼睛发酸。
不是村里人,乍看是个赶夜路的读书人。
“外乡人?”
“老丈,敢问那郑家往哪走!”后生开口,声音温润,倒真象个读书人。
李三往西一指:“直走到底,有两扇黑漆大门的便是”
话没说完,灯笼突然“啪”地炸了个灯花,照的李三有些神情恍惚。
“这路绕得很,要不我带你去吧。”李三鬼使神差地说。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他本没想多管闲事的。
可那后生却微微一笑,象是早等看这话。
“那就有劳老丈了。”
李三点点头,转身带路,可刚迈出一步,脚下就有些发飘,感觉没了精神头。
“老丈在这村里住了多久?”后生问。
“打小就在这儿。”李三答着,心里却觉得古怪,这后生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象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老丈,这村里有多少口?”后生提着灯笼,声音温润如常。
李三脚步虚浮,下意识答道:“不多,就三四百口。
灯笼光忽地一暗。
“老丈,听说郑家有个孩子—是七月十五子时生的?”
李三猛地顿住,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灯火照的他脸色发白。
后生低笑一声,低声道:“路上听说的。”
“你准是听那些放牛的嚼舌根—”李三嗓子发干,“那郑家媳妇是个苦命人,七月半鬼门开时拼死生下个孩儿,接生婆剪脐带的手都是抖的———”
“周围邻居都劝她把孩子扔了,她偏不听——”
后生闻言,喃喃道:“不挺好啊,否则我不是白来一趟———"
“诺,到了。”李三指了指两扇黑漆大门,转身就要走。
“老丈,”后生的声音忽然贴着他耳根子滑进来,“帮我去叫门。”
李三一个激灵,正想说“我得回家了”,可一回头,灯笼里的火苗“啪”地一跳。
那火光映他脸上,李三的脸色更差了,他舌头突然就不听使唤了,自个儿在嘴里打了个转:“好。”
他两条腿像被线牵着似的,直愣愣往黑漆大门走。
“咚咚咚一—”
铜门环的闷响在寂静的村夜里格外刺耳,惊起远处几声零星的狗吠。
透着门缝,李三见到有个人影提着灯笼,往大门而来,边走还边喊道:“大半夜的,
谁啊!”
“是我,李三。”
“吱呀—”
一张皱纹纵横的老脸从门缝里挤出来,白发在灯笼下泛着枯草似的黄老郑头眯着浑浊的眼晴,嘴角套拉着:“李三儿啊,大半夜敲什么门!”
李三正要答话,忽觉背后一凉,那书生打扮的后生不知何时贴到了他身后,白灯笼的光晕正好笼住老郑头的脸。
那老郑头刚想说话,便感觉身体已不受控制,枯树皮似的手突然不听使唤,“嘎吱”
一声将黑漆大门整个推开。
“老丈,带我去找郑家媳妇!”书生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冷了。
“好嘞一一”老郑头迷迷糊糊的答应,偻着往院里走。
至于那李三,双眼已经无声,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月光下,他的皮肤迅速干下去,
眼窝深陷,象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片刻之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后生缓步走出,怀中抱着一个强裸。婴儿安静地睡着,小脸在灯笼的映照下泛着青白的光。
“七月半,子时生————”后生轻声念着,手指抚过婴儿的脸颊,“上好的肉鼎,不白来一趟。”
“去,提着灯笼去村里转一圈!”
那李三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接过灯笼,接过了那盏白灯笼。
灯笼甫一入手,李三干的躯壳突然“噗”地鼓胀起来,像被阴风灌满的皮囊。
惨白的灯光泼洒在土墙上,照出七八道扭曲蠕动的影子,最右边那道偻着背的,分明是老郑头的剪影。
忽然,后生抬头望天,发现在夜空之中有一盏泛着红光灯笼正破空而来。
那红光如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妖异的轨迹,灯笼周围萦绕着密密麻麻的血色飞蛾是他们衢州坛的传讯手段,血蛾灯。
后生面无表情,脚尖轻点,身形如鬼魅般掠上屋檐。
血蛾灯已至眼前,他袖袍一拂,数十只血蛾瞬间化为粉,只剩灯笼悬停在他掌心。
灯笼纱面上,血丝蠕动,渐渐浮现几行字迹:
衢州分坛,杜泽镇,花家旅店,无消息传回,速去探查。
后生眉头微燮,吐出几个字:“又是擦屁股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