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铁源镇。
镇中最为气派的陵玉楼顶层雅间内,珠帘微垂。
合欢宗圣女清欢端坐主位,素白纱裙纤尘不染,将玲胧身段包裹得严严实实,通体透着一种极致的神秘与不容亵读的圣洁。
唯有脸上那层薄如蝉翼的粉色面纱,以及面纱上方那双令人心魄摇曳的紫色眼眸露在外面。
一名女弟子步履匆匆入内单膝跪地:“启禀圣女!属下——属下在镇东发现了红尘道卫凌风的踪迹!”
清欢闻声,眸光微转:“卫凌风?他不是在云州吗?怎会在此铁石之地?”
“属下不知其目的。但亲眼所见,他与问剑宗的白发剑”吕剑生在铸剑铺外交手切磋,而且——而且竟胜了吕剑生半招!”
“竟能压过吕剑生?本圣女正想掂量掂量这个让烈欢栽了跟头的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圣女三思!圣子烈欢都曾在他手下吃了亏,此人绝非易于之辈,恐有诈——”
清欢声音陡然转冷:“本圣女自有分寸,不过是去试探一番深浅罢了,去办你们的事,本地矿石之事才是正务,处理好后我们好出发雾州!”
“遵命!”
铁源镇作为大楚首屈一指的矿石大镇,商贾云集,喧嚣热闹。
红尘道掌座叶晚棠与海宫特使白翎这两位风姿各异的美人,此刻正在镇中最大的矿石商行内,为各自宗门的发展运筹惟幄,两宗在云州都已经有据点了,此番陵州的生意若能谈成,对双方都大有裨益。
她们去谈生意,卫凌风则是留在了炉火熊熊的铸剑铺。
经过一场点到为止却精彩纷呈的比试,卫凌风和吕剑生倒是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卫兄弟剑法——嗯,别具一格,天马行空。既是朋友,这宝剑养护调整之事,问剑宗自当尽心,来,让师傅看看。”
铸剑铺的掌炉师傅,一位须发皆白、手臂筋肉虬结的老者,小心翼翼地接过“蝶恋锋”。
他指尖拂过剑身那妖异如蝶翼展翅的纹路,又屈指轻弹,凝神细听那龙吟般的嗡鸣,细细感受着剑格处微微传来的阴冷邪气,眉头越锁越紧,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剑躬敬地递还卫凌风。
“卫少侠,恕老朽无能。此剑非凡物!其一,其铸造技艺与所用材质已臻化境,老夫这点微末道行,实在不敢动手,生怕糟塌了神兵。
其二这剑内蕴藏的气”极邪极厉!若贸然用寻常精钢修补调整,恐怕会驱散了这股剑魂邪气,神兵之利恐将大打折扣,白白浪费了这柄奇剑的底蕴啊!”
卫凌风见状也只得将宝剑收回,一旁的吕剑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卫兄弟不必介怀。世间神兵,锻造难,温养更难,想要改良提升更是难上加难!
莫说是你,便是我问剑宗门内,多少前辈高人为了求得一柄心仪的宝剑,也是费尽心血,甚至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痴狂之举。”
“哦?比如?”
吕剑生眼中露出追忆之色,带着几分对长辈的敬意和无奈:“我记得宗门里曾有一位师伯,为求一柄心仪的宝剑,不惜远赴雾州苦等多年!
“苦等多年?等什么?总不能是等老天爷开眼,凭空送他一把绝世好剑吧?”
“哈哈,卫兄弟说笑了。雾州多奇矿,更有无数奇异的地下溶洞。那位师伯便是寻到一处矿脉汇聚的溶洞深处,苦等其中特殊矿砂日积月累,自然凝结成一根石笋精粹”,再以此为内核打磨成剑胚,最终成剑,自带一股天地灵韵,非同凡响!”
“苦等?矿砂沉积成柱?”卫凌风听得目定口呆,差点笑出声:“这听起来——怎么象是等钟乳石长成啊?那玩意儿是钙质!何来矿砂?再说了,真要等一根钟乳石长到能当剑胚的大小,怕不得等个几万十几万年啊?”
吕剑生耸耸肩:“具体缘由,我也不甚了了,不过我们问剑宗对剑道的追求,有时确实执着的超乎常理。不过世间剑道之路千万条,岂止我问剑宗一家?有人精研剑招变化,有人锤炼剑气锋芒,有人追求至诚剑意,更有人天生剑骨,天赋异禀。
说真的,卫兄弟,你的剑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时而刁钻狠辣,时而大开大合,根本看不出固定路数,倒象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不知你修的是何种剑法?在下实在看得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卫凌风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一丝尴尬:“吕兄谬赞了,我早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学过不少剑法路子,可惜性子惫懒,练得不够精深,时间久了,很多固定招式就记混了,索性就忘了它们,临阵对敌全凭一股感觉和气劲走向,想到哪打到哪。
用我们青州老家的话说,这就叫王八拳乱打”
——哦不,是王八剑乱挥”,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让吕兄见笑了。”
“忘却招式?返璞归真?这可是多少剑道前辈梦寐以求的境界!卫兄弟年纪轻轻竟已得其中三味?日后定要再寻你多多切磋印证!”
卫凌风心中还惦记着小蛮,便看似随意地向吕剑生打听起来:“吕兄,这铁源镇附近的山野,可有什么前朝古墓王侯陵寝之类的去处么?”
卫凌风心里盘算着:小蛮体内的圣蛊是个大麻烦。虽然薛骸教了用假尸气暂时替换压制蛊虫的法子,但万一临到用时掉链子怎么办?
还是寻个阴气重的大墓以防万一,大不了用完再给人好好埋回去。
吕剑生闻言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古墓?卫兄弟怎么突然对这阴宅感兴趣了?东面山坡上倒真有一座前朝大将军的陵寝,规模不小。
可惜啊,多年前就被一伙胆大包天的盗墓贼光顾过了,据说连棺椁都毁了,如今只剩下个破败的空壳子,除此之外,这附近似乎就没听说有什么象样的墓葬了。
“这些生孩子没屁眼儿的缺德玩意儿!”
辞别吕剑生,卫凌风独自一人信步走在铁源镇略显喧嚣的街巷中,欣赏着此地的奇异矿石。
刚拐过一条僻静些的巷口,迎面走来四名背负长剑的江湖客。
他们步伐整齐,目光却显得有些空洞呆滞略显僵硬。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锵!锵!锵!锵!
四道刺耳的剑鸣几乎同时炸响!
四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如同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从不同角度,带着森然杀气,挥向卫凌风!
角度刁钻狠辣,配合默契,象是训练有素的合击之术!
没有呼喝警告,只有冰冷的杀意骤然爆发!
“恩?!”
卫凌风瞳孔微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
他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四道寒芒。
“几位朋友,素不相识,这是何意?”
卫凌风稳住身形,厉声喝问,深眸扫过四人那毫无表情的脸。
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疯狂的剑影!
这四人仿佛失魂傀儡,对卫凌风的质问充耳不闻,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剑招一变,更加凌厉刁钻,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网,将卫凌风笼罩其中!
躲在远处的合欢宗圣女清欢嘴角微扬,紫色美眸饶有兴致地锁定着街巷中那道在剑网中腾挪闪避的黑色身影:“呵,反应倒是不慢。”
卫凌风心说咄咄怪事,但手下却丝毫不慢。
面对这不讲理又诡异的围攻,他不再退后:“既然问不出话,那就先躺下吧!”
说着身形一闪,如同鬼魅穿行于剑光缝隙,右手屈指连弹,三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其中三名剑客的颈侧!
噗!噗!噗!
三声闷响,那三名剑客身体猛地一僵,前冲之势顿止,眼中凶光瞬间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电光火石间解决掉三人,卫凌风动作毫不停滞,右手如鹰爪般探出,扣住了最后一名剑客持剑的手腕!
那剑客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长剑脱手而飞!
卫凌风手腕一振,将其牢牢制住,逼视着眼前这张毫无表情的脸:“说!你们是什么人?受谁指使?为何在此伏击于我?”
与此同时。
一股带着奇异甜香的微风,突然从卫凌风身后拂来!
卫凌风反应奇快,几乎在感知到香风的瞬间,便松开了手中剑客,拧腰旋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姿曼妙到惊心动魄的倩影。
她仿佛踏着夕阳最后一缕金辉飘落,全身笼罩在如烟似雾的薄薄白纱之中,勾勒出朦胧却诱人的曲线。
修长玉腿被某种奇特材质的白色丝织物紧紧包裹,更显其笔直纤细。
面上覆着一方柔腻的粉色轻纱,只露出一双深邃如紫晶,顾盼间仿佛能勾魂摄魄的美眸。
正是合欢宗圣女—清欢!
那双妖异的紫眸弯起,粉纱下似乎也漾开一丝笑意,开口便是空灵嗓音:“抓到你了~”
声落,掌出!
一只同样包裹在轻薄白纱手套中的玉手,带着凛冽寒意与摄魂夺魄的诡异气劲,无声无息地印向卫凌风胸膛。
这一掌看似轻飘,实则将魅惑心神与阴寒内劲融为一体,快如鬼魅,防不胜防。
电光石火间,本来应该受到魅惑无法动弹的卫凌风,右手竟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一把扣住了对方袭来的皓腕!
入手处冰凉滑腻,隔着薄纱亦能感受到那玉骨的纤细。
卫凌风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半分被魅惑的迷离,反而满是饶有兴味的疑惑:“你抓到啥了?”
“恩?!”
粉纱轻颤,清欢紫眸中的笑意瞬间凝固化为惊愕!
她那双足以让定力稍差的高手瞬间失魂落魄任人宰割的“情蛊魅惑”,此刻作用在卫凌风身上,竟掀不起半点波澜!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与她同阶甚至略高一筹的高手,如此近距离被她的魅惑瞳术与掌中情蛊之力同时侵袭,心神也必然会出现恍惚!
可眼前这卫凌风——眼神清明如初,甚至还带着点戏谑的笑意,仿佛她刚才只是抛了个无关痛痒的媚眼儿!
卫凌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身打扮奇特又无比诱人的少女,目光在她那覆面的粉纱和白丝玉足上扫过,瞬间了然。
当即笑道:“这身行头——啧啧,粉纱遮面,白丝裹足,紫眸勾魂,阁下想必就是合欢宗那位大名鼎鼎的圣女,清欢姑娘了吧?”
卫凌风从迟梦那里已经了解到了这位合欢宗圣女的一些信息,自己倒是并没有将矛头对准她,毕竟害了自己师父的是烈欢烈青阳父子,按照迟梦说的,这位圣女也是被前任圣女招来的。
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突然现身。
也好,正好探探她的来意。
初次交锋的绝技失利,并未让清欢失了方寸。
她迅速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周身清冷孤高的气势反而更甚,被卫凌风抓住的手腕微微发力试图挣脱,紫眸中寒光闪铄:“红尘道卫凌风,难怪能在云州搅动风云废了烈欢!倒真有几分本事!”
卫凌风闻言,眉峰微挑,扣着对方手腕的手指非但没松,反而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冰凉滑腻的白纱肌肤:“哦?所以圣女这是——专程来给你未婚夫找回场子的?不过听圣女这口气,对那烈欢,似乎也没多少心疼的意思嘛?”
“报仇?那是他自己的事,与我何干!本圣女不过是好奇,能让他栽了跟头的红尘道少宗主,究竟有几斤几两!”
“巧了不是?”
卫凌风笑得愈发璨烂:“我对圣女也是好奇得紧,未婚夫都被人废了,您不急着去嘘寒问暖,反而跑到我这凶手跟前拉拉扯扯,真是十分有趣呀!”
他甚至还故意晃了晃两人握在一起(确切说是他抓着人家手腕)的手,动作颇为轻挑。
清欢并没有因为卫凌风提极烈欢而生气,单纯是因为被对方抓着手而厌恶,声音陡然拔高:“松开,没想到也是个无耻之徒!”
“无耻?”卫凌风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瞪大眼睛:“您可是合欢宗的圣女啊!讲究的就是个颠倒众生魅惑天下!我就牵个手而已,这点小动作,在您老人家面前,那简直就是班门弄斧!您反倒说我无耻?还装得跟个不谙世事的小白花似的——这合适吗?”
清欢被他这番歪理噎得气息一滞,紫眸中寒光大盛,一股凛冽的杀意弥漫开来:“牙尖嘴利!既然你想领教,本圣女成全你!”
话音未落,只听“嗤啦”一声裂帛脆响!
包裹在她玉手上的白纱手套,竟被骤然爆发的九阴寒气生生震碎,化作片片蝶舞般的碎屑飘散!
一只冰肌玉骨般的纤纤玉手显露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快如闪电般反手一扣,抓住了卫凌风的手腕!
刹那间,清欢体内独步天下的“九阴圣脉”全力运转!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她掌心爆发,如同在虚空中打开了一个通往极寒深渊的旋涡,试图攫取卫凌风体内的气劲!
以九阴圣脉为引,吸人功力,化为己用,不知多少高手栽在这一招下,烈欢也因此招而不敢触碰清欢。
卫凌风只觉一股冰冷的吸力透腕而入,直钻经脉。
然而——
预想中内力如决堤洪水般狂泻而出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足以吞噬同阶高手磅礴内力的九阴旋涡,在接触到卫凌风的同时时,壑然停转,吸了个寂寞。
更有趣的是无论清欢运转心法,九阴圣脉就好象罢工一样,无论如何也运转不起来了。
那无往不利的九阴圣脉,今天居然熄火儿了。
别说吞噬气劲,连一丝微弱的涟漪都没能激起!
她掌心催动的阴寒之气,最终只在两人肌肤相贴处,吹起了一小股——凉飕飕的微风?
清欢:“???”
她那双勾魂夺魄的紫眸,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震惊!
搞什么鬼?!!
情蛊魅惑失效也就罢了!可能这家伙天生对精神魅惑抗性点满了?或者心思澄澈定力超强?
其实这条都够扯的!听说这个卫凌风勾搭了不少江湖侠女,还是杨昭夜的男宠,这定力强个屁呀!
可这赖以成名的“九阴圣脉”竟然也失灵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迟梦确实提醒过卫凌风,圣女清欢的“情蛊魅惑”和“九阴圣脉”极其可怕,让他务必小心。
卫凌风自己也知道这两招的厉害,本打算万一遇上能避则避。
谁曾想,竟是在这被人家堵了个正着,还直接上手了!
卫凌风也是一脸古怪地感受着手腕上载来的,那努力了半天却徒劳无功的冰凉吸力,以及最后那股凉风。
说好的吞噬功力的恐怖九阴圣脉呢?合欢宗圣女的必杀技,结果就这?
除了最开始那记带着香风的“媚眼掌”,和现在这双冰冰凉凉软软嫩嫩的小手在自己手腕上努力地握了握之外——啥实际伤害也没有啊!
这圣女——该不会是手下留情了吧?
还是说,这也是某种更高深的魅惑手段?
两人就这样握着手,清欢震惊于自己的招式都没用!
卫凌风则是小心防备,好奇这合欢宗圣女怎么只会抛媚眼牵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