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两声短促的敲门声。
门被推开,青青探进头来,她身后紧跟着身着夜行衣的姜玉麟。
“少爷,姜公子来了!”
卫凌风放下茶杯,脸上绽开笑容:
“哦?姜兄深夜到访,看来定有要紧事相商。”
他目光转向青青:
“青青,门口看着点,别让旁人进来打扰。”
“是!”青青应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这一天晚上都进来三波了,少爷您是打算开茶话会吗?再这么下去,我还把什么风啊,直接给这屋安个旋转门好了,省的开门关门费劲儿!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动作麻利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声息,屋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卫凌风和姜玉麟,以及桌下那对正尽力压低声音的绝色佳人。
姜玉麟一旁坐下,灰眸中带着关切:
“卫兄,白日里你跟那烈欢正面对撼了一招,声势不小,没受什么内伤吧?气血可还顺畅?”
卫凌风耸了耸肩道:
“还好还好,那厮功夫是不弱,不过这点试探还伤不了我。明日擂台上的搏杀,那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姜玉麟眉头微提醒道:
“卫兄切莫大意。那烈欢,毕竟是四海之一‘合欢宗’宗主烈青阳的独子,自小便被其倾注心血、以秘法悉心培养。
其天赋根骨、所学功法皆是上乘。明日之战,凶险非常—不知卫兄有几分把握?”
卫凌风朗声一笑:
“战场瞬息万变,胜负哪能估量?不过若要抢占先机,还需姜兄鼎力相助!”
“哦?如何相助?”
“帮我安排一下—明日八强战斗顺序。”
卫凌风说得直截了当。
姜玉麟眉梢条地挑起,那双温润的灰眸难得地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发出轻轻的哼声:
“卫兄!你这也太不把我这姜家少主的脸面当回事了吧?前面两轮对阵,我可是顶着压力帮你铺排了不少!
你自己看看如今杀入八强的都有谁?抛开咱们岳兄不说,那白翎、陆千霄,还有你红尘道的青青,哪个跟你有几分交情?
个个都顺风顺水地晋级了!现在你还想让我暗箱操作,把所有人的轮次都按你的剧本来?
再这么偏帮下去,我这“八面麒麟”的招牌,怕是要被卫兄你硬生生砸成‘八面筛子”了!”
白翎和陆千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恍然和微妙的复杂情绪。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这擂台之路走得如此顺遂,甚至有些对强敌的战斗都没发生,感情背后都有卫凌风找姜玉麟运作过!一股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姜玉麟似乎觉得力度还不够,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补充道:
“再说明天决定最终对战顺序的方式,就是最公平公正的抽签!签筒一动,全凭天意,我纵然是主办方少主,难道还能把手伸进天道里去操控不成?”
桌下的白翎和陆千霄一听,心里刚刚升腾起的小小火苗瞬间被扑灭了大半。
是啊,抽签这该如何操控?看来是真没指望了,姜玉麟这层面子确实不好使了,哪能有那么便宜的事。
谁知,卫凌风听了姜玉麟这一番义正言辞、兼诉苦兼甩锅的话,非但没有半点失落,反而笑得更璨烂了。
就这样笑盈盈的望着姜玉麟,语气近乎有些撒娇的恳求道:
“我不管,我知道很难,但是我相信姜兄肯定会帮我的!”
姜玉麟剑眉一挑:
“哦?何以见得?”
卫凌风目光扫过姜玉麟一身夜行衣,语带戏谑:
“否则,堂堂姜家少主,何必深夜穿着这一身夜行衣悄悄而来?还有,你往常来找我,总爱带着岳兄弟一起,今夜怎就孤身一人前来?
这不就是心知肚明,此行要做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勾当”,怕带上岳兄弟不方便吗?,至于说到抽签—”
卫凌风忍不住笑道:
“难道那些木签竹签,会比赌坊里那叮当作响的骰子还难控制?姜兄那妙手空空、隔空改点的‘神仙手段”,我可是在鸿运坊亲眼所见,记忆犹新啊!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我相信以我和姜兄的情谊,姜兄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这一番犀利而直指要害的分析,将姜玉麟的底牌和心思扒了个干净。
姜玉麟先是微微一滞,随即失笑摇头,无奈又有些佩服地指着卫凌风:
“哈哈哈!卫兄啊卫兄!到底是你,还是那般敏锐,还是那般厚颜无耻!”
他收敛笑容,神色认真起来:
“本来是想逗逗你的,也罢!看在你明日还要与那烈欢相搏的份上,这事就再依你一回,对战顺序,不必担心了,我会替你妥善安排。”
桌下的白翎和陆千霄听到姜玉麟竟真的轻松答应了卫凌风的“无理要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八面麒麟”,处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竟会为了卫凌风的一句恳求,就如此爽快地应承下这一旦暴露足以身败名裂的风险事?
要知道调整抽签顺序本就并非易事,还是在万众瞩目的江湖盛典八强战上。
更让桌下两女不解的是姜玉麟这番做派:
他明明早知卫凌风所求,却偏偏先拒绝再尤豫,姿态拿捏得干足,非等卫凌风放低姿态好言恳求了一番,才肯点头应下。
可能是什么错觉吧,这欲拒还迎、又娇又嗔的姿态,总给人一种对就象个同自家情哥哥斗气撒娇的闺阁少女的感觉。
卫凌风毫不客气地随手提笔沾墨,刷刷几笔勾画好了他心目中的对战次序,手腕轻抖,甩给了对面的姜玉麟。
姜玉麟目光落在卫凌风写下的安排上,却是突然皱起了眉头质疑道:
“卫兄!你怎么把自己与烈欢的对决安排得如此靠前?烈欢乃合欢宗宗主之子,绝对是此次大典最难啃的骨头!你早早便与他硬碰硬,纵使胜了,也必是一场恶斗,消耗必定巨大!后面会难以夺冠的!”
卫凌风摇头解释道:
“我考虑过了,这次不打算夺冠,这次我会和白翎配合,让陆千霄夺冠,到时候她自然会交出龙鳞。”
“什么?!”
姜玉麟闻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都拔高了,“不打算夺冠?!卫兄你糊涂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扬名立万的时机!在这天下英雄的眼前,堂堂正正地摘得魁首,那将是如何光耀的威名!你为何要将这荣耀拱手让人?还要让给陆千霄?!”
他越说越急,连珠炮似的质疑接而至:
“我若没记错,在常水镇望月楼时,那位陆仙子可是眼高于顶,对你这位‘魔门妖人’百般鄙夷叼难!
这般性情高傲、正邪分明的玄一宗骄女,你竟敢信她?还将关乎重大的龙鳞寄望于她?!
若是她夺冠后翻脸不认帐,捧着龙鳞转身便跑,凭她玄一宗的背景,你拿她如何是好?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桌案之下,陆干霄呼吸猛地一滞!
姜玉麟这番话字字诛心,尽管知道姜玉麟只是为了劝诫卫凌风,但她仍觉脸上火辣辣一片。
那双原本清冷高傲的冰眸瞬间低垂下去,恨不得将头埋进膝盖里。
卫凌风悄然伸手,精准地摸到了陆千霄那细腻冰凉的脸颊,带着几分安抚意味,轻轻捏了捏。
同时为其开脱道:
“姜兄过虑了,那位陆仙子嘛,心气是傲了些,性子是急了些,也确实找过我的麻烦。但终归不过是小姑娘家脸皮薄,好个面子罢了。
她为人做事还是有底线的,既允诺了事情,是不会食言的,这一点,我信她。”
被那微凉的手指在脸上轻轻一捏,陆千霄娇躯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虽然明知道这混蛋说这话的时候知道自己在旁边,有几分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听着他在外人面前帮自己这样开脱,心头还是一暖,连玉容都泛起了红晕。
陆千霄在桌底下开心的一抬头,却正撞见白翎那双瞪着她的星眸。
白翎心里无声地哼了一下,心说:
“心说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卫大哥不就是说了句对你有点基础的信任吗?瞧你那点出息!至于这么荡漾吗?”
桌上的姜玉麟显然并未全然信服,他的担忧立刻转移到了下一个人身上:
“那—-那个白翎呢?她可是海宫特使!身份背景神秘莫测,行踪目的也未可知!
万一她对你不坦诚相待,暗地里另有安排,关键时刻不全力配合演戏,甚至背后给你使绊子,眈误了你的大计,你又该如何?”
桌下的白翎,听到“不坦诚、私下有安排、眈误事”几个关键词,心头也是猛地一颤!
瞬间想起当初在离阳城自己为了报仇,次次给卫大哥找麻烦的“光辉事迹”,这可不正是她在卫大哥这儿的黑历史么?一股心虚感油然而生,让她下意识地想缩一缩身体。
就在这时,卫凌风又伸出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的亲昵抚摸上了白翎的嫩滑脸颊,动作轻柔得象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同时也帮她说话道:
“白翎啊,她更是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之前在离阳城相互配合过十分默契,她呀,肯定会毫不尤豫地相信我,全心全意地配合我做好该做的事。这一点,我比谁都确信。”
那个“更”字如同带看魔力,钻入白翎的耳中。
她心里的小委屈和心虚雾时间烟消云散,方才陆千霄那番羞涩顿时显得不那么刺眼了,反而让她心中生出一股优越感。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小巧精致的下巴也不自觉地抬了抬,星眸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胜利意味警向陆千霄,仿佛在用眼神宣告:
“看见没?听见没?‘更”!这意思多明白啊!在他心里,终究是我和他更亲关系更好!”
就差把“我赢了”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陆千霄当然看到了白翎那几乎要翘尾巴的表情变化。
但她此刻心中却没有太多去争锋吃醋的心思,反而是微微撇了下嘴角,满心不屑地腹诽了一句:
“哼,得意什么?不过是刚刚-你用某些特别的方法把他伺候舒服了,所以暂时偏宠你一下罢了!幼稚!”
桌面下面的斗争似乎平息了。
然而桌子上面的气氛却更加的微妙了。
眼看着卫凌风对两位女子如此不寻常的坚定维护,姜玉麟脸上的困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他听哼了声,忍不住追问道:
“卫兄,我这心里实在是好奇得很!你和那位海宫特使白翎,还有青霄仙子陆千霄,到底是什么关系?仅仅是合作对象?还是—嗯?”
听着姜玉麟的询问,卫凌风心头一沉。
糟了!
方才只顾着安抚桌下那两个冤家,倒忘了桌子上面还有一个得伺候的小祖宗呢。
这要是好兄弟问的就不用怎么担心了,插科打浑一番,自嘲两句“红颜知己”也便糊弄过去了。
但这个问题似乎是她问的!
小家伙应该是吃醋了。
卫凌风倒是很想坦诚,但是白翎和陆千霄都有一些私事没法坦诚,要是只坦诚其中一个,造成桌下失衡,那两位就没法合作了。
所以当前唯一的好方法就是都不坦诚!
唉,难怪祖师说过:喜欢一个女孩子是藏不住的,但喜欢两这个以及以上的时候就得藏好了。
心里转着千回百转的念头,面上却滴水不漏。
卫凌风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潇洒地挥了挥手:
“她们俩和我能有什么关系?非要说嘛,不过就是两个比较粘人的追求者罢了!”
话音未落,桌下骤起波澜。
桌下暗影中,白翎嘴角不自觉地往下撇了撇,陆千霄的修眉也紧紧锁了起来。
两人此刻竟难得地心意相通,同时对卫凌风这轻飘飘的“追求者”定义,表示了深深的不满。
姜玉麟显然不信,眼中兴致更浓:
“哦?没这么简单吧?在望月楼,陆千霄可是当着满楼江湖豪杰的面,横眉冷对你这个‘魔门妖人’,拔剑相向啊!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追求者了?”
卫凌风脸皮厚度堪比城墙,面不改色,甚至更加“得意”地一摆手,张口就来:
“哈哈,姜兄有所不知!都是误会!后来她私下约我探讨武学,我随便指点了她几招,她便心生仰慕了,一番悉心指点之后,那可不就‘沦陷”了么!”
还不忘补上一句点晴之笔:
“瞎!什么高岭之花,什么冷傲仙子?我看啊,动了凡心也不过如此!”
桌底下的陆千霄,饶是早已领教过卫凌风的厚颜无耻,也万万没想到他能如此编排自己!
要是只有她陆千霄一个人在桌下藏着,这口闷气忍忍也就过去了,就当是大男人之间吹牛而已。
可现在,那个对头白翎也紧挨在旁边啊!
她抬头就看见了白翎此刻脸上笑的表情!
一股邪火混合着强烈的羞耻感“腾”地冲上脑门!
陆千霄银牙暗咬,几乎是凭着本能,纤纤玉手紧,朝着上方卫凌风的关键部位,又快又狠地擂了过去!
“恩!”
力道十足的粉拳结结实实地命中目标。
卫凌风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硬是咬紧牙关,将喉头那几乎要溢出的闷哼死死压住,俊脸上依旧维持看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白翎本是乐不可支地看着姜玉麟揭陆千霄的老底,差点就要不住笑出声来,结果陆千霄这暗地里偷袭自己卫大哥的一拳,瞬间点燃了她的火气。
白翎星眸圆睁,没有丝毫尤豫,抬手精准地住了陆千霄的手腕!
两人目光在桌下昏暗的空间里对上,白翎眼中寒光闪铄,充满了无声的警告和怒意,仿佛在说:
“卫大哥你也敢打?”
姜玉麟并未察觉到远处桌面下这番刀光剑影,他对卫凌风这番看似夸张的说辞似乎还算受用,他轻轻颌首,又问起了白翎:
“原来如此那白翎姑娘呢?我听闻她认识你的时间可更早一些,关系应当更加深厚吧?”
卫凌风心底松了口气,看来陆千霄这一关暂时混过去了。
他同样潇洒地一挥手,把“轻桃薄情郎”的戏码演到底:
“嗨,认识得早有什么用!以前在离阳城那会儿,不过是顺手帮了她一个小忙,结果就成了甩不掉的‘小麻烦”了!一直暗恋着我,其实净添乱!所以也就这样的关系罢了。”
这话一出口,桌下立马又炸了锅!
刚才还一脸怒容着陆千霄手腕的白翎,表情瞬间由愤怒转成了错和浓浓的羞恼!
好嘛,卫大哥你在糊弄姜公子就糊弄吧,怎么把我白翎也编排得这么不值钱啊!还
净添乱”?!
尤其是在陆千霄这个臭女人面前被如此评价!
白翎樱唇下意识地起,几乎是条件反射,着陆千霄手腕的手都没松,另一只小手也成了小拳头,不管不顾地朝看卫凌风另一侧的“关键部位”也了过去!
总不能让你厚此薄彼吧!要没面子大家一起没面子!
粉拳同样结结实实地命中目标。
卫凌风咬紧牙关,心说真不愧是自己,要不是自己按照师父的教导专门锤炼过这部分,今天可能就破功了。
白翎的拳头刚刚落实。
一只略带凉意却力道强硬的手掌修然从旁截来,再次精准地握住了白翎的手腕!
正是刚才被白翎抓住手腕的陆干霄!
陆千霄此刻嘴角卷起笑意,似乎是在说:
卫凌风这混蛋虽然可恨,但也不是你想打就能随便打的!打他这种事,还轮不到你!
两个冤家对头,在桌下第一次因为阻拦对方揍同一个男人,而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两人互不相让地着对方的手腕,僵持在卫凌风的腿边,彼此瞪视,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火药味。
卫凌风甚至都能感受到桌子下面传上来的寒意,后背再次沁出冷汗。
姜玉麟对这暗潮汹涌浑然不觉,他轻摇折扇,带着点捉狭的笑意,再次开口问道:
“哦?这么多或清冷绝艳、或娇俏可人的追求者前仆后继,卫兄竟是一个也看不上吗?”
卫凌风故作深沉,抬手轻轻抚额,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惆怅轻叹:
“唉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啊!”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通过眼前的姜玉麟,看向更悠远的云烟。
“自从在云州,寻回了那部分被尘封的记忆碎片那些画面,那些纠葛·
他话语中的迷罔与沉痛,仿佛融化了此刻的轻松调侃氛围。
“我呀,现在这心里头,”卫凌风抬起手掌,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位置,眼神真挚地望向姜玉麟,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
“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你那—不幸罗难去世的妹妹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原本带着捉狭笑意的姜玉麟,正拈着扇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温润的灰眸深处,像被投入石子的静湖,骤然荡开一圈难以名状的涟漪。
桌下那两只原本还互相较劲、分别着对方手腕的玉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顿住。
白翎和陆千霄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都很是茫然。
她们对卫凌风和姜玉麟妹妹在云州的过往一无所知,此刻听到这深情追忆,不由得都愣住了下。
回过神来到姜玉麟忍不住转过身去,似乎是怕被看到什么情绪,轻声感慨道:
“玉珑若是泉下有知,听闻卫兄此言,想必也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