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湖浩渺的水面上,方才惊心动魄的激战已然落幕。
台上,宣布完八强名单的姜家二少爷姜玉成,眯着眼晴负手而立,稍作停顿,待声浪平复,再次朗声道:
“明日!盛典最高潮!将于此见证新锐辈中真正的魁首诞生!具体之对战次序,为求公平,将于明日决斗前,当场抽签决定!诸位英杰,敬请期待!望八强诸君今夜好生调息,明日尽展锋芒!”
消息宣布完毕,人群开始缓慢地向岸边涌动。
许多人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地回味着方才的战斗片段,期待着明天最后的龙争虎斗。
石柱上,合欢宗少宗主烈欢瞪着卫凌风冷声道:
“好好享受这最后一晚!明日擂台上,你我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卫凌风挑了挑剑眉:
“大话还是留着打完再说吧。”
言罢,他不再废话,目光扫过旁边石柱上同样望过来,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的白翎与陆千霄。
他却象未看见一般,身形一晃,宛如一只黑色的夜枭,轻巧地掠过数根石柱,精准地落在了镜月湖边。
青青浑身湿透,落汤鸡似的,但正在接受周围侠士们的祝贺。
卫凌风见小家伙这狼狐模样,一把扯下自己尚且干燥的外袍,不由分说地将小姑娘裹了个严实。
随即直接将其横抱了起来道:
“今天表现不错,走,咱们回天刑司洗个热水澡!”
时刻都有少爷照顾的感觉真好,青青小脸飞红,乖乖的窝进少爷抱在怀里点了点头,依靠着少爷身上的灼热体温驱散着湖水的寒意。
周围人声鼎沸,各门各派开始纷纷散去,或回驻地休整,或呼朋引伴讨论明日下注。
云州天刑司。
衙门灯火通明,与喧嚣之后的镜月湖畔形成了鲜明对比,府衙内肃穆紧张的气氛,并未因外面的盛典而有所消减。
卫凌风带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青青快步走入大堂。
回到了自己的地方,青青才敢皱着眉头忧心道:
“少爷,明天的八强决斗我该怎么办啊?我肯定一上台就被淘汰了。我和您们七个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上去不是丢咱们红尘道的脸吗?也太给您丢人了———”
卫凌风停下脚步,他习惯性地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
“傻丫头,初入江湖,初次参加这等规模的江湖盛典,就能闯入八强之列,这名声本身就已经打响得足够响亮了!
以后大家都会认识红尘道卓青青女侠,至于明日对战,我会帮你安排,就算是输也会让你输的漂漂亮亮的!还不相信我吗?”
“真的?”青青大眼晴瞬间亮了,愁云尽去,用力点头,“恩!青青相信少爷!”
安抚好青青,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卫凌风神色一正,目光投向大堂一侧。
依旧圆滚滚的云州天刑司总旗张云,正抱着一大叠卷宗,满头大汗小跑进来:
“哎哟我的卫大人啊,您可算回来了!您交代查验的案子,这——这进展—急死个人了!”
卫凌风在主位坐下,端起桌上备好的热茶呷了一口:
“怎么?姜家那边给的货物还是对不出来?”
张云苦着胖脸,将那叠厚厚的卷宗重重放在桌上:
“目前还没有,但是按照这个进度,我想一两天内应该就能查出来,不过卫大人!我们有了别的线索。”
“哦?说来听听。”
“您昨天不是帮我们查出江湖子弟死于‘大补之药”嘛,我们按您的指示,兄弟们重点排查了云州城那些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特别是那些销金窟、温柔乡—
据几个花楼的老钨龟公回忆,这半个月确实有几个生面孔,鬼鬼崇崇地在他们那片晃悠过一阵子,专门兜售一些‘效果神异’的大补丸壮阳散。这些人神出鬼没,看着就很可疑!我们让见过他们的人描述,请画师画了个大概,您看!”
他将画象递到卫凌风面前,脸上肥肉抖动,激动道:
“兄弟们拿着这几张画象一看,和我们调查货物被劫案时,有渔民看到的劫匪样貌十分相似!”
卫凌风脸上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是一片了然,仿佛这结果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果然如此,两案串联,这背后可能有什么图谋。”
卫凌风想着迅速拿起案头笔墨,挥毫疾书,写出一副药方递给张云:
“张总旗,事不宜迟!立刻持此方,动用衙门一切人手,不惜代价,大量配制此药!
要快!”
张云接过药方,虽然不解其意,但胖脸上满是严肃:
“大人放心!属下亲自督办,保证完成任务!”
说罢,抱着卷宗捏着药方,扭动着肥胖但异常灵活的身躯,快步冲出大堂去安排了。
卫凌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让影卫叫来了从离阳城赶来,这几天正在修整的铁战。
“卫兄弟,有什么紧要任务?”
卫凌风将那封圣旨转交给铁战,在其耳边小声安排了几句:
铁战眉质疑道:
“真有这个必要吗?”
“有!而且干系重大,请铁大哥务必送到!”
铁战铜铃大的眼中精光一闪,重重抱拳: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随即雷厉风行地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颤。
提前做好了相应的安排,卫凌风才终于长出了口气。
一旁的青青十分乖巧的给卫凌风捏起了肩膀轻声道:
“又是公事,又是私事,明天还得参加八强对决,少爷这样会累坏自己的!”
“还是我们青青懂事,其他人都不知道心疼我。”
“哈哈哈哈这话我可不敢再说了,现在屁股还酸呢,对了少爷,您让张总旗配药,又让铁大人去找人您是担心明天最后的大战会出事吗?”
卫凌风享受着按摩,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青青歪着小脑袋好奇道:
“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去告诉姜公子,让他们把明天的决战停了,或者往后推推?这样安全啊!”
卫凌风伸了个懒腰,轻声叹气道:
“问题就在于,第一,我们目前手里的这些线索,都还不是铁证。凶手是谁?计划如何行事?具体目标是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似乎有人在暗中串联布局,但具体图谋指向谁、如何发动?迷雾重重。
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如何能让姜家相信?贸然开口,若是虚惊一场,天刑司和姜家都挂不住。
第二,敌在暗,我在明。若我们现在仅凭这点猜测就喊停大会,表面上看是化解了危机,实际上只会打草惊蛇!
到时候,我们之前的这些线索可能就全部作废了!再想揪出他们,千难万难!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乱子!
所以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以防万一!是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把网织好!我想对方一定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话音甫落—
!叩!!
正堂屋门外,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
“谁?”
卫凌风眉头微,扬声问道。
门外却是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卫凌风放下卷宗,起身行至门前,用力拉开门外清冷月辉下站着的,并非预想中的凶徒,而是一道裹在夜行衣中的窈窕身影一正是白日里还以海宫特使身份傲然视众人的白翎。
此刻的她,哪还有半分海宫特使的傲然英气。
墨色的夜行衣紧贴着她玲胧浮凸的身段,勾勒出矫健的线条,平日里总是透着决然与锋锐的剑眉星眸,此刻正盈盈地望着卫凌风。
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氮盒着水光,那份楚楚可怜的神态,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落下泪来。
“我——-我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悄悄过来的,”白翎的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地恳求道:
卫凌风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青青已经忍俊不禁,“噗”一声笑了出来:
“喷喷,以前在归云楼小院儿,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时候白翎姐跟少爷多说几句都嫌多馀似的,如今倒是学会夜里摸黑找上门来说私房话了?”
白翎正满心志志,被青青这番直白的调侃闹得又羞又恼,俏脸瞬间飞起两朵红霞。
她没好气地狠狠了青青一眼,贝齿轻咬下唇,羞愤地碎道:
“死丫头!我看你是屁股又痒痒了是不是?”
语气虽凶,却因着那份羞窘,反而平添了几分娇嗔。
卫凌风警了眼白翎那双恳求的眸子,无奈轻叹了口气,低声吩附道:
“青青,别调侃你白翎姐啦,帮我们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是是是,少爷您就放心吧!”青青俏皮地吐了吐舌尖,又朝白翎眨眨眼:
“我保证帮你们把好风,而且回去不会多嘴告诉小姐哒!”
沉重的堂门在青青身后缓缓合拢,偌大的天刑司正堂内,瞬间只剩下卫凌风与白翎两人。
卫凌风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几步之外局促不安的白翎。
她紧抿着唇瓣,那份平日里敢打敢杀的刚烈劲儿消失无踪,只剩下全然的紧张与无措“说吧,特意冒险潜入天刑司见我,究竟想说什么?”
卫大哥这般开门见山,不带丝毫久别重逢该有的亲昵温存,让白翎胸中积赞了千言万语的委屈和思念要时堵在了喉间。
她张了张口,只觉得嗓子发干,全然失了海宫特使该有的气魄:
此刻,识海中妖翎的声音不耐烦响起:磨磨唧唧个什么劲儿!直接冲过去抱住吻上去!骑上他就得了!
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几乎要破体而出。
白翎在心底慌忙辩解:不行!卫大哥现在明显还在生我的气!我若真象你说的扑上去,只会更惹他厌烦!把他推得更远罢了!
卫凌风将她那副欲言又止挣扎扭捏的小女儿情态尽收眼底,终究还是扬起了嘴角,深眸里重新填满了柔和与纵容:
“我想,你想表达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卫凌风说着抬起了双臂,朝她展开了个大大的怀抱。
那熟悉的怀抱姿态,那熟悉的带着宠溺的笑容,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尤豫、羞怯和不安!
再没有丝毫迟疑!那具裹在夜行衣里的娇躯化作一道墨色流光,猛地撞进了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怀抱!
“卫大哥—”!”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唤从她喉间溢出。
她的脸深深埋进他坚实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得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体息。
她猛地扬起首,泪光盈盈的星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爱恋与渴望。
不等卫凌风有任何反应,她柔软而炽热的唇瓣便带看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积攒许久的汹涌情思,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不是试探,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似乎要将所有错过的时光、所有未能诉说的思念,全都通过这个吻倾诉出去!
她的手臂和身体如同藤蔓般紧密贴合著卫凌风,唇齿间的纠缠带着几分生涩的笨拙,却又无比热烈霸道,仿佛要让自己化为一汪春水,彻底融入他的体内,以这最直接的方式消融掉那横亘在两人之间所有的误会和隔阁!
白翎不顾一切的拥吻激烈得几乎令人室息,直到她气息用尽,才万分不舍地一点点松开,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喘息。
“卫大哥我真的好想你!”
卫凌风轻轻收拢双臂,他下颌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
“我知道,只是如今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你走得如此之近。”
“我明白!我以为卫大哥你还一直在生我的气。”
卫凌风伸手轻敲了下小家伙的额头:
“哼!我当然生你的气!如果你当初能信任我乖乖听话,又怎会把自己弄到这般境地,何至于让你我分离?”
白翎哪敢反驳半句,更紧地缩在他怀里,像只认错的小驼鸟,闷声闷气地叠声道:
卫凌风心说奔波倒是奔波,可这‘淫威”么——倒也不算苦差,而且主要是自己淫督主。
“反正已经如此了,也不用再自责了,现在没有其他人了—还有什么心里话想说?”
白翎喉间微动,刚启朱唇轻唤了一声“卫大哥—”,却被卫凌风手指抵住了唇瓣补充道:
“如果是想谢我五年前救了个哭唧唧的小花猫,或者几个月前捞了个没脑子的小杀手——那就不用说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赞了五年的勇气和几个月的思念融合在一起,缓缓抬起星眸望着卫凌风道:
“我是想说—五年前那个元宵夜,我遇到了一个蒙着脸的“偷心贼”,他用血给我劈开了一条活路,让我成了苏翎;
几个月前在离阳城,我又遇到了一个‘偷心贼”,他拿自己的前途自由给我换回了复仇的机会,让我能变回白翎——”
她声音渐轻,脸颊上的红晕也越来越浓:
“后来我发现原来这两个偷心贼,竟都是同一个人。我这颗心早就被他偷走了,现在我想直接直接把这颗心送给他。
卫大哥,你愿意收下吗?”
这炽烈近乎直白的告白,饶是卫凌风自翊脸皮厚过城墙拐角,此刻也感觉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猛地被撞了一下。
愉悦的情绪如温泉水般蔓延开,他眼角眉梢都松弛下来,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故意用那惯有的懒洋洋调子打趣她:
“喷!你你可真够肉麻的!”
他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仿佛要驱散这份过分甜蜜的冲击。
可卫凌风却并没有着急回答这份表白,而是话锋一转,红着老脸询问其他事情:
“咳咳,这个问题我先放一放再回答你,几个月不见,你这身修为倒是精进了不止一筹。我记得那个能换回你自由身的赌注,也就是出害白家真凶的关键证据给你了?你怎么又把自己打包卖回海宫去了?”
提到正事,白翎眼底的炽热稍稍沉淀:
“是我自己选的。”
她抬头,目光再次对上卫凌风,那里面是经历了腥风血雨后沉淀下来的坚韧与清醒“只有学了海宫的《瀚海御虚诀》和别的本事,变得足够强,我才不会总是拖你后腿。
而且这仇,我杀了一部分,这算暂时了结,可更重要的是,我想明白往后要干什么。
第一,我要出当年真正害死我全家的幕后黑手!这仇,我要报得明明白白!
第二,帮海宫,把大楚那些深埋于地下的腌冤屈,一件件挖出来!天下间象我家这样被冤枉残害的,绝不止白府一家!”
卫凌风原本带着逗弄的笑意敛去,点了点头,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仿佛要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恩,这点上,我们目标一致!那么现在,该说说最紧要的事了。你为什么非要冒险,来抢姜家的那枚龙鳞?”
刚刚还慷慨激昂的白翎,一听到这个问题,仿佛瞬间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软肋。
心里想着,若说了原因,卫大哥会不会觉得我心思不纯,甚至嫌弃我?
见白翎这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卫凌风眉头微燮:
“恩?又来了是不是?吃过一次对我隐瞒的亏了,还不长记性是吧?好吧,不说就不说吧,希望你别后悔。”
“别!我说!我说!”白翎一看他要撒手、语气变冷,顿时慌了神。她象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揪住他的衣襟,急急忙忙地摆手,迭声表态:
“卫大哥你别生气!可是我说了你一定别笑话我,也别嫌弃我—求你了!”
“恩,我答应。”
白翎深吸一口气,不敢有丝毫隐瞒:
“其实是当年给我家送来龙鳞的那个神秘人他说那龙鳞只是暂时交托给白家保管,借我家气运蕴养之用——·约定二十年之后,会有人持信物前来索还,而那信物—
是一纸不记名的婚书!”
她顿了顿,偷眼瞧了下卫凌风的神情,见他并无异色,才鼓足勇气继续道:
“约定的是若二十年后白家能归还龙鳞,婚约便作废。可若是可若是拿不出龙鳞
白翎的声音带上了难以启齿的羞耻:
“那么对方可以执行这张婚约,让白家以——以嫁女来抵偿龙鳞!”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带着哭腔:
“而我家的那枚龙鳞——它———丢了呀。”
此时卫凌风心中早已笑翻,原来这小傻瓜是怕未来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未婚夫”挡了她情路啊。
他眼底的笑意几乎藏不住,面上却强作波澜不惊,甚至夸张地耸了耸肩坏笑道:
“就这?看把你紧张的!要我说啊,这事儿简单得很!人家来要龙鳞,你就直接嫁过去呗!欠债还钱,欠婚—那就还个人!横竖是个抵债,也省的辛辛苦苦抢龙鳞了——
“卫大哥!卫凌风!!!”
卫凌风话没说完,怀里的白翎就象被踩了尾巴的炸毛小猫,瞬间爆发了!
气得剑眉倒竖、星眸圆睁,粉拳如同疾风暴雨般“咚咚咚”地砸向卫凌风的胸口,每一拳都带着被“姑负”
“你!你混蛋!你明明知道!你明明都听到了我的心意!我告诉你这个是想让你帮我解除婚约的!不是让你把我往外推的!我的心意还不够明白吗?!
我心有所属了!我心有所属了!我心有所属了!(重要的事情白翎说了三遍),除了你这个大混蛋大骗子大偷心贼!我还能喜欢谁?
她吼完还不解气,抬起手还想再捶,却被卫凌风的大手一把住那行凶的手腕。
白翎胸口剧烈起伏着,气呼呼地瞪着他:
“所以我想拿到姜家这片龙鳞!只要我能把姜家这片龙鳞拿到手,届时转交给那位持婚书而来之人!婚约自然就解除了!我就能干干净净地去找那个偷心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