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踏云酒楼雅间内,卫凌风骤然从床榻上坐起。
“靠,没想到醒来的地方还挺熟!”
卫凌风闭目凝神,敏锐的气感捕捉影响自己气劲强弱的源头,那是姜玉珑的气息。
果然就在不远处,卫凌风起身踏月而去。
官道上停着的车马旁,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神医薛百草偻着腰,正靠在车辕上吧嗒着他的旱烟袋。
青灰色的烟雾缭绕,依旧是那副仿佛对万事万物都带着三分不耐烦的农家老汉模样。
而在他对面,则是个身形玲胧的少女。
但与之前那个穿着柔软儒裙、略带骄蛮气息的盲眼大小姐截然不同。
此刻的姜玉珑,一身裁剪利落的浅青色棉布衣裤合身得体,裤脚被紧紧束进小巧的皮靴之中。
虽然身形依旧小巧玲胧搭配大青苹果,脸蛋儿也还是萝莉的纯净可爱。
但眉宇之间已经有了几分沉静,有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奇异可靠感。
薛百草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惯常的椰:
“哼!老夫瞧啊,你那位好大哥怕是早就脚底抹油一一开溜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哪还有人影?”
出乎意料地,姜玉珑非但没有生气或不安,反而噗一声笑了出来,小巧下巴微微扬起,玩笑道:
“薛神医,您就别吓唤我啦。我大哥怎么会跑?毕竟他还没找我爹爹结帐呢!好岁把我这么大个人从绑匪手里捞出来,一路护送又麻烦您治眼晴的。最后都送到云州了,他不来结清尾款,这就跑了多亏啊?”
这番带着调侃却又充满信赖的玩笑话,让薛百草微微一证。
老神医凝视着眼前这个与初见时判若两人的少女,沉默了半响,最终才咂了咂嘴,语气复杂地感叹道:
“喷——你这小丫头确实是变了。倒是老夫之前看走了眼,那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混帐话,老夫得收回来。”
姜玉珑听见这难得的认错,微微侧头,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那句话不用收回,神医只要把之前我骂您治病还泼您茶水的蠢事忘了,我就感激不尽了。”
如今那语气里的真诚歉意和一丝撒娇的意味,恰到好处。
薛百草猛地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旧事不提,旧事不提了!”
就在这笑声回荡之时,一个清朗嗓音在姜玉珑身后响起:
“我们玉珑啊,给人的惊喜可是越来越多了。”
声音入耳,姜玉珑娇小的身躯如遭电般猛地一颤。
没有任何尤豫,甚至无需回头确认,那声音、那气息,早已刻入了她的骨髓。
“大哥一一!”
一声带着哽咽的欢叫脱口而出。
姜玉珑象一只归巢的乳燕,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毫不尤豫地转身飞扑过去。
她脚步轻盈利落,全然不似盲人,精准地撞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中。
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了卫凌风的腰身,小脸深深埋进他胸膛,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那微微颤斗的肩头和用力拥抱的姿势,无声地诉说着重逢的激动与失而复得的依赖。
卫凌风稳稳接住扑来的娇小身影,大手自然地落在她脑后,感受着怀中少女不同以往的气息和姿态。
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她,温声道:
“这才几天不见,我们玉珑的气质都不一样了。这身打扮,真是利落又可爱,都想好好抱抱你啦。”
一旁的薛百草收了笑声,敲着烟杆儿轻哼了声道:
“哼,岂止是气质不一样!你是没见着几日前在野道上那场面!我们正赶路呢,当时是确实没想到那种地方还有杀手。老夫随手下了点儿毒,倒是将他们暂时治住了。
想着还得老头子我还得亲自动手,结果没成想!你怀里这个小丫头!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没带丝毫尤豫的,上前一个个将他们尽数解决了,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快!准!狠!完全不象是个小瞎子,连老头子我都被她给吓着了,老夫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心说这丫头片子啥时候换了个人?
于是立马给她切了下脉,结果你猜怎么样?她都已经九品感气境巅峰了,虽然在武者中还比较菜,但对于她这么个前些天还哭唧唧的小姑娘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卫凌风闻言,低头看向还紧紧抱着自己的姜玉珑。
一个原本娇蛮任性盲眼柔弱的大小姐,短短时日内,竟能面对危机展现出如此凌厉果决的一面,这成长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但卫凌风心中却了然。
主要是因为自己传授给她的《玄微照幽经》实在太适合她了。
这套功法本非追求纯粹的杀伤力,其内核在于感知与心意相通,玉珑失明多年,一旦掌握了这种感知万物的法门,只要心中杀意坚定,捕捉到对手的破绽瞬间击出,其效率远超常人想象。
而且由于她失明的先天优势,这套功法修炼起来恐怕比自己都要快很多。
卫凌风捧起姜玉珑的小脸:
“眼晴现在怎么样了?能看到东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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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珑被他捧着脸,顺从地仰着小脑袋,脸上却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还不行呢,大哥。不过薛神医的法子真是神啦!我能看到大哥你站在我跟前是一团浓重的影子啦!我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彻底复明会有希望的!”
薛百草在一旁也点了点头,接口道:
“她的眼晴急不得,但只要这份心气在,老夫相信会有康复的一天的。”
卫凌风郑重地抱拳一礼:
“神医前辈,这一路承蒙您费心劳力,晚辈实在是感激不尽!”
薛百草正往腰间别他的旱烟袋,闻言抬头:
“哼!少给老夫戴高帽!老头子我活这么大岁数,吐口睡沫就是个钉!答应了你们自然就会做到。”
随即,象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摸出一个用油纸包了的几张纸,便朝着卫凌风飞去:
“拿着!这是根据你那合欢宗迷药,还有祛疤圣药的原理,改良捣鼓出来的方子。老头子我敢拍着胸脯说一句,药效绝对比合欢宗原版的更霸道!这回咱们两清了!”
薛百草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仿佛做出了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前辈,这”
“行了行了!婆婆妈妈的看得老头子难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老头子也要上路去做自己的事儿了,后会有期吧!”
一直安静站在卫凌风侧后方的姜玉珑,此刻朝着薛百草诚挚道:
“姜玉珑在这里谢过神医!您只要路过云州,或者想起我姜家了,随时都欢迎您来家里坐坐!
您若有什么需要,玉珑一定尽力为您置办!”
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薛百草转身道:
“行了小丫头!老头子我记住你这番话了!不过嘛,这个约定能不能成,还得看你们俩能不能平平安安从云州回来!
剩下的路,就只有你们俩去走了。老头子我见过的生离死别太多了,就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一路平安’漂亮话了。
路在脚下,命在手里,你们两个保重吧!”
忙了一路的薛百草说着,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去了踏云酒楼休息。
卫凌风回身拍了拍姜玉珑的香肩:
“我们也该走了,这一夜会很长的!”
卫凌风架着马车,姜玉珑就乖乖依靠在大哥旁边,踏上最后一段回家旅途。
短暂的沉默后,尤豫了下,依旧是卫凌风先打破了宁静:
“玉珑,有些事情—得告诉你。过了今天,我怕就未必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姜玉珑循声将脸转向他,带着点疑惑的懵懂:
“大哥,你这是怎么啦?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嘛,扭扭捏捏可不象你!”
卫凌风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的事—了结之后我恐怕要走了。”
“走?”姜玉珑象是没听真切,小小的身躯瞬间绷紧了些,指尖下意识揪住了卫凌风的衣角:
“您的意思是离开云州?还是”
他感觉到衣角被扯紧的力道,掌心复上她的小手,安抚地拍了拍:
“恩,你就当是离开云州吧。有些要紧事等着我去办。等你这边尘埃落定,我便不得不动身了。”
姜玉珑心头涌起阵阵不舍:
“必须—一定要走吗?就不能—”
“必须。”卫凌风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留下半分转寰的馀地。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骤然袭来的酸涩强压下去。
她垂下眼睫,过了片刻,她才重新仰起小脸,对着卫凌风的方向,努力挤出一个轻松明快的笑容:
“那—那大哥你还会回来吗?”
卫凌风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道:
“傻瓜,当然会回来。只是要办的事费时-怕是得有四五年光景了。”
听到“四五年”,姜玉珑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但她没有吵闹,也没有象曾经那般蛮横纠缠。
她只是将小拳头在膝上悄悄紧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的坚强:
“没关系!那我就在云州等着大哥回来!说不定等到那时候,我的眼晴也能象神医说的那样痊愈了呢!”
看着她这副强装乐观的模样,卫凌风心头划过一丝无奈,补充道:
“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提前打个底。练功出了点岔子,落下个古怪的毛病。怕是会彻底清零。”
“啊?!”
姜玉珑条地坐直,原本微扬的小脸瞬间失色,满是惊惶地转向他:
“别怕别怕!”卫凌风立刻加重了力道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陌生也只是暂时的!只要重逢,只要确认是你这个人,关于你的一切,
都会慢慢一点点地想起来的!我估摸着,顶多半个月时间就能拼全。所以万一将来哪天在街上碰见了,我这脑袋懵懵地认不出你,我的傻玉珑可不能觉得惊讶,也别恼大哥不认人。”
提前告知失忆,是卫凌风此刻唯一能做的准备。
与营救小杨昭夜那次不同,那次他多少是顺势而为,知晓杨昭夜救出皇子的结果。
而这一次一一妄图强行扭转姜玉珑本该香消玉殒的过去结局,逆天改命,前路扑朔迷离,因果的反噬是否出现,何时显现,谁也难以预料。
他只能将一切铺垫,都做在这改变尚未发生之前。
姜玉珑长长舒了口气,清秀的俏脸上绽开笑容,虽目不能视,却仿佛能‘看’到卫凌风一点点恢复记忆的情景:
“没关系的!我认得出大哥!到时我就看着你,一点点地把那些关于我的记忆都想起来,多好!”
卫凌风闻言,心头微动,这丫头此刻的想法,竟与督主杨昭夜当初如出一辙。
但穿越时空改变命运的代价与那难以预料的因果反噬如同一团阴云悬在心头。
他沉吟片刻,慎重地补充道:
“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万一我是说万一不便直接问我是否恢复了记忆,我们可以约定个暗号。你用这暗号来试探,看我是否真的恢复了关于你的那段记忆。这暗号最好选只有你知我知,旁人无从知晓的事。”
姜玉珑微微一愣。这种事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她歪着小脑袋认真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玉雪可爱的脸蛋条地飞起两抹红霞,一直蔓延到耳根,声音也带上几分扭捏的羞意:
“恩这个简单!大哥,送我一套正经姑娘家穿的内衣吧”,结果大哥你真送了,那我就知道,大哥肯定记起来啦!怎么样?”
她似乎觉得这个点子极妙,带着点小小自得,又忍不住抱怨道:
“大哥你之前给我买的那些呀—一件比一件暴露,布料少得可怜,我-我这一路上都不敢穿!
这总算是只有你和我知道的事儿了吧?”
她抬手似是无意地碰了碰衣襟下里面没有任何包裹的青苹果,更添娇羞。
卫凌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你倒是真聪明,这个暗号倒是不错,等等,什么叫我买的一件比一件暴露?明明是你非要挑选那种暴露的衣服,好不好!”
姜玉珑这次没有象往常一样伶牙俐齿地顶回去反驳她只是默默靠过去,伸出小骼膊带着依恋环住了卫凌风的腰,将小脸埋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可可我还是不想大哥离开”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大手在她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傻丫头,我也不想。但世事难料,有些事由不得我们做主。”
二人迎着午夜清风稍作沉默,卫凌风也不想氛围那么沉重,转移话题道:
“好啦,现在提告别还早呢,玉珑,我们已经到了云州。但越是靠近家门,就越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答应我,今天晚上,从头到尾,什么都听我的安排!明白吗?”
身边的姜玉珑深深的点了点头:
“大哥放心!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想好了。”
卫凌风压低声音道:
“既然如此,我也把我这一路上调查的情况告诉你,你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卫凌说着便将从天刑司那边得到的部分资料告诉了姜玉珑,包括她二叔姜弘尔与金水帮帮主同谋叛乱,以及她父亲和哥哥被囚禁等消息。
当然,并不包含她死亡的那部分。
“我不能保证这些信息完全准确,但应该大差不差。”
即便是提前做了些心理准备,可能听到自己家二叔就是这一切罪魁祸首的时候,姜玉珑仍旧不敢相信。
眼看车马距离云州高耸的城门就在眼前,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点寒芒撕裂空气,带着淬毒的鸣咽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从道旁茂密的林荫中激射而至!
习惯了时刻运转《玄微照幽经》的姜玉珑,几乎在暗器破风的同时便已生出警兆,无形的感知丝线瞬间绷紧!
但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卫凌风!
“小心!”
一声低喝,卫凌风猿臂疾探,精准地揽住姜玉珑不盈一握的纤腰,足尖在车辕上一点,两人如同两只灵巧的雨燕,修然拔地而起!
几乎就在他们腾空的刹那,原先容身的马车车壁被数枚飞镖狠狠钉入!
十馀道笼罩在夜行衣下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一人身形干练,赫然是一名面容阴鹭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目光如钩,死死锁住被卫凌风护在怀中的姜玉珑,脸上闪过一丝错,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戾气:
“喷!派出去的那帮废物饭桶是真他娘的没用啊!竟然让你这小废物一路从离阳城爬回云州来了!”
姜玉珑循声辨位:
“我记得你的声音!金水帮的张堂主!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绑架我,又一路追杀的?”
“嘿,想知道?行啊,下到阴曹地府,亲自去问问你们姜家那些死鬼吧!”
她猛地一挥枯瘦如爪的手:
“上!砍了她!”
杀令既下,距离最近的三名杀手如同嗅到血腥的恶狼,同时暴起!
刀光映着初升的月华,划出三道致命的银弧,直取内核!
然而!
银弧未落,头颅先飞!
磺!嘴!嘴!
三道猩红的血线如同瞬间绽放的彼岸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目!
三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脸上元自凝固着扑杀的凶狠与惊骇,无头的户身依旧保持着前冲的姿态,颓然仆倒在地!
卫凌风长刀斜指地面,深邃的眼眸脾四方:
“怎么?当我不存在的吗?”
以前姜玉珑看不见的时候,还只知道大哥很厉害。
如今自己几乎能够完全以另一种方式看清周围的一切了,才知道大哥是这么厉害。
自己的《玄微照幽经》竟然根本察觉不到大哥出招的前摇气息以及细节弱点!
眼看卫凌风如此轻易地秒杀了三人,实力深不可测,那张堂主心中也是一凛,抬手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手下。
忽然换上了一副略显缓和的腔调:
“呵,倒是听说了半路杀出个无名人士,一路护着这小丫头片子回来。这位兄弟,不知雇佣你的,是那老匹夫姜弘毅,还是姜玉麟?”
卫凌风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
“废话少说,有屁快放。”
张堂主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因为那两个都已经是阶下囚了,姜家现在一切都是二房做主!
你要是非把这小丫头送回去,且不说这云州城门内外现在不知埋伏着我多少人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就算你本事通天,真送到了。
姜弘毅和姜玉麟自身都难保了,你指望那两个阶下囚给你钱?兄弟,为了一趟注定血本无归、
还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买卖,值得吗?
你看这样如何?姜家答应给你多少银子?一万?五万?还是十万?我做主了!现在就翻倍给你1
只要你肯行个方便,把这小丫头交给我,我们金水帮立刻备好现银!当场交割!不用搏命厮杀,白得双倍银子!这笔帐很好算吧?”
话音入耳,姜玉珑的心也跟着陡然一沉。
这条件虽然简单粗暴,却真的十分有效。
毕竟大哥排除万难把自己救下来,又给自己治疔眼睛,又千里迢迢将自己送回来,不也是为了姜家承诺的赎金吗?
一个是前途未卜、充满凶险的到最后还一无所有;一个是眼前的唾手可得、真金白银的双倍酬劳。
这个选择,简单到连三岁孩童都能算清。
大哥若真选择将她交出,换取那安稳的富贵她姜玉珑纵然心中万般悲凉,也绝不会有半分怨言,甚至很能理解。
“大哥,你还是别——”
就在姜玉珑都有些不想让大哥这趟浑水之时。
“噗哈哈哈哈哈!”
一声极其不合时宜的笑声打破了死寂。
卫凌风强忍着笑意反问道: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从头到尾,根本就没人花钱雇佣我啊,我都不认识什么姜弘毅和姜玉麟,也从没接过什么姜家的任务。”
那名中年女杀手闻言也是一愣,以为卫凌风是在逗他,怒道:
“放屁!没人花钱雇你?那你救这丫头回家是为了什么?”
卫凌风耸了耸袋,理直气壮道:
“因为,老子乐意呀!”
大脑有些岩机的姜玉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