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鸿运坊赌档最喧嚣的时候。
吆喝声、骰子声、狂喜与咒骂混作一团,烟气酒气扑面而来。
门上的“鸿运当头”金匾在日头下晃眼。
卫凌风带着青青来到门口,小丫头青青杏黄裙摆微晃,一双杏眼睁得溜圆,既期待又兴奋。
合欢宗五人组,则远远缀在后面,缩在人群里,生怕被人认出来。
看着青青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拘谨样子,卫凌风低声打趣:
“害怕了?”
“才、才没有!”青青脸一绷,努力挺起不算太傲人却初绽少女柔美曲线的小胸脯,嘴硬道:
“还是第一次,有点紧张嘛!”
“哈哈哈,对了,一直都青青青青的,咱们青青姓什么呀?”
小家伙嘟着小嘴儿道:
“我是家乡遭了灾流离失所被路过的小姐救回来的,祖上姓卓,少爷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帮你扬名了,”卫凌风下巴朝鸿运坊的大门扬了扬:
“不紧张的话,去喊一嗓子,说咱们是来踢馆的。”
“?我喊啊?!”
青青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小手指着自己鼻尖。
卫凌风笑得理所当然,摸着小家伙的头宠溺道:
“别怕,我给咱们青青兜底!帮着咱们青青小女侠,拿下初入江湖的第一次踢馆。”
被少爷这一鼓励,青青深吸一口气,小胸脯起伏了一下,鼓足了吃奶的劲儿,朝着那喧闹的赌坊大门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
“踢——馆——啦!”
“嗡”地一下,赌坊门口瞬间安静了七八分。
赌徒、看客,门口抄着手倚在柱子上的打手,纷纷扭过头来。
几道带着探究、疑惑,最后变成不屑的目光,齐刷刷钉在了这看着不过是个半大小丫头的青青身上。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发什么瘾症?”
“滚滚滚,再捣乱别怪爷爷不客气!”
如果是正常做生意的,肯定没法喊踢馆进去打一架抢人家的买卖。
但是这种江湖宗门的地盘都是抢来的,灰色地带产业就是凭拳头硬。
隔着半条街,下了画舫的姜玉麟和护卫阿影也正在闲逛。
“公子,象是前面起了冲突?好象有人踢馆,要不要靠过去瞧瞧?这热闹可不多见。”
姜玉麟脸上温润神情未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江湖风波无定数,闲事莫沾身。这般公然踢馆寻畔,一旦现身被认出来,被要求选定立场,
强行卷入纷争旋涡,避之方为上策。”
阿影立刻收回了目光,躬敬点头:
“公子思虑周全,是奴婢短见了。”
她心底暗暗佩服自家公子的八面玲珑,年纪轻轻就深谱明哲保身之道,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掌舵人的气度。
鸿运坊这边,眼见青青初登场并未引起重视,卫凌风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必须得加把火了。
他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胸腔猛地扩张。
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锐利,锁定喧嚣的赌坊大门,猛地发出一声震彻四方的吼声:
“来踢山门啦!!!”
这吼声如同实质的音浪,裹挟着沛然莫御的磅礴气劲,轰然炸开!
门口那七八个正懒洋洋脸上挂着嘲弄的打手们,瞬间感觉一股巨力迎面撞来,脚下不稳,竟齐齐被这股音浪逼得跟跑后退了好几步!
脸上的不屑和嘲笑瞬间凝固,化作了震惊与骇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快!快进去禀报钱堂主!”
为首的打手脸色煞白,嘶声冲着旁边的一个手下喊道,那手下连滚带爬地就往赌坊深处冲去。
与此同时,隔着半条街的阿影也注意到了鸿运坊门口的异动,听到那惊天动地的一声“踢山门”,以及随后明显乱了阵脚的打手们,她心有馀悸地对身旁气质温润的公子姜玉麟感慨道:
“公子您说的果然不错!咱们快些离开,免得沾惹·”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一回身却愣住了。
只见刚才还站在身边,劝说自己别管闲事的公子姜玉麟,此时身影竟已如离弦之箭般飞窜出去!
他眼神发直,全然不顾温文尔雅的形象,象疯了一样,头也不回地朝着那声源发出的地方纵身飞去!
“矣!公子!公子您等等我啊!
阿影惊得花容失色,根本来不及细想公子为何突然如此失态,只能惊慌失措奋力追了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卫凌风这蕴含磅礴劲气的怒吼,立刻引来了正主儿。
一个魁悟汉子,在打手簇拥下从赌坊深处走出,正是合欢宗在此地分舵的堂主钱豹!
一件紧绷绷的赭石色短褂,裸露的左肩上,青色金钱豹刺青随着肌肉的抖动似乎要活过来,他扫了一眼二人眉头微皱:
“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朋友,这么有兴致来我这儿踢馆?”
卫凌风淡然微笑,不急不缓地侧身一步,朝着身边看起来还有些怯生生的小姑娘,十分躬敬地作了个揖,朗声道:
“乃是我们红尘道,卓青青女侠!”
围观者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这位“卓青青女侠”此刻穿着否黄小裙子,小脸绷得紧紧的,
努力想摆出点威严,可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的兴奋和紧张劲儿还是藏不住。
怎么看都象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
钱豹脸上的横肉也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作为一方堂主,消息自然灵通得很,红尘道近日在离阳城声名鹊起,甚至从合欢宗和银钩坊手中硬生生咬下了石林镇这块肥肉。
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敢这么快地打上门来!
而且这女娃是谁啊?卓青青?从来没听过啊!倒是知道红尘道的叶晚棠和卫凌风。
这众目之下,尤其是在自家赌坊门前,若是直接拒绝应战,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立足?
钱豹嘴角咧开个狞笑,粗声道:
“好!既然卓女侠突然来踢山门,我钱豹接了!可这比什么,总得容我这个主人来选吧?”
卫凌风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
“当然。”
“痛快!都到了赌场,那咱们就赌桌上见真章!请!”
卫凌风没有先进,而是对着青青躬身行礼“卓女侠请。”
青青心头猛地一跳,差点没被少爷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懵。
她强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平日小姐叶晚棠那副从容不迫、优雅中带着疏离的掌座风范。
小脸紧绷,努力压下眼里的紧张,抬起下巴,挺起正发育的小李子,踏步而入,仿佛对这种大场面司空见惯。
喧哗的人流如同被投石惊起的鱼群,瞬间骚动起来,争相簇拥着涌向鸿运坊的大门,都想抢占最佳位置,目睹这场突如其来的江湖热闹,
就在即将踏入喧闹门厅的刹那,卫凌风脚步一顿。
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象是被什么人牢牢锁定了。
他眉头微,几乎是本能地顺着那感应,下意识回头望去。
目光穿过赞动的人群,只见距他仅仅数步之外,一名身着云纹锦袍的儒雅公子正伫立在那里。
那公子容貌俊朗,气质温润,颜值虽比自己略逊一丢,却也绝对称得上丰神如玉。
此刻,他那双灰色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紧紧钉在自己身上,仿佛要在自己脸上灼出洞来,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难以辨识的近乎凝固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不知这人是敌是友,不明所以的卫凌风只是礼貌一笑,便转身进了赌坊。
然而,他绝想不到,这抹礼貌性的微笑,落在姜玉麟眼中,却象投入枯原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多年的心绪。
是他!真的是他!那声音那面容,绝对不会错!
就在姜玉麟陷入剧烈情绪波动的刹那,他身后追来的护卫阿影及时赶到,语气带着关切:
“公子?您怎么了?方才——”
她询问的话尚未问完,便惊地看见自家向来从容不迫温文尔雅的公子,竟象是突然失了魂魄的木偶,目光死死追随着门口那黑衣青年的身影,一头扎进了那喧闹赌坊的大门!
“公子!”
阿影的呼喊被鼎沸的人声淹没,心头的不安更甚,只得狠狠一脚,匆忙提气追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还有始终保持低调的合欢宗五人组。
鸿运坊分上下两层,极尽宽奢华,一眼望去,数十张各式赌桌鳞次栉比,骨牌声、般子撞击声、赢家的狂笑与输家的咒骂交织成一片刺耳的乐章。
钱豹一声如雷暴喝,如同定海神针插入了这片混乱:
“空场!”
早就守在四围的打手们立刻驱赶开内核局域无关的赌客和看热闹的人。
人群推挤着向四周散开,在中间最大的那张赌台周围,硬生生清出了一片空地,空出了中央的焦点。
钱豹上前介绍道:
“规矩很简单,各自拿个大盅,一人十颗骰子!就比大小!一把接一把地赌!不论金银、田契、房契、甚至身上的物件儿!凡是你敢押上台面的都行,输光了就滚蛋!如何?”
卫凌风心中了然,他转身对着竭力维持女侠形象青青微微俯身,朗声道:
“卓女侠,对付这种小鱼小虾,岂劳您亲自出手?这种小场面,交给属下便好。”
卓青青又努力挺了挺初绽的小李子,抿着嘴强装镇定地点点头。
卫凌风一步上前,站定在钱豹对面拿起色盅。
两只巨大的色盅被高高扬起!
哗啦啦啦一一!
偌大的赌坊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只有骰子在盅内碰撞翻滚的密集鼓点。
第一局,色盅“啪”地一声几乎同时落下!
钱豹得意地一把掀开盖子一一十颗骰子,颗颗六点朝上,赫然是满堂红六十点!
围观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低低的抽气和惊叹!
紧接着,所有的目光都移向了卫凌风。
他漫不经心地揭开自己的色盅一一里面的骰子散乱无章,最大点数凑在一块儿,也不过才可怜巴巴的三十五点。
场中登时响起一片带着浓浓失望和不屑的嘘声。
本以为红尘道有人踢馆,定会带来一场巅峰对决,万万没料到开场竟如此悬殊!
卫凌风脸上毫无败色,反而伸手入怀。
啪!
干脆利落拿出二百两!
他朗声一笑,带着点输家的不甘和赌徒特有的亢奋:
“手气背而已!继续!”
这举动,倒真象是输急了眼的赌棍在翻本,豪气中透着点儿莽。
第二局,色盅撞击桌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尘埃落定,当钱豹再一次亮出他那完美无瑕的十个六点时,赌客们更是惊叹:“神技啊!”
再看卫凌风那边一一点数倒是比上局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但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二点,依旧是完败!
这下子,连站在卫凌风身后的“卓小女侠”都开始有点绷不住了,心道少爷他不会真赌昏头了吧?
“哼!”卫凌风脸上那股倔强的不服输劲儿更足了,他象是急了眼,动作带着点赌气的味道,
直接甩出一张面额更大的五百两银票,砸在桌上。
“邪门了!我要用你那副色盅!敢不敢?”
钱豹脸上的横肉明显抖了一下,似乎被这种输急眼怪色子的做派逗乐了,心头冷笑更甚。
他毫不尤豫地将自己那色盅一把推了过去:
“当然!请便!”
卫凌风深吸一口气,仿佛把全身的力气和运气都押在了这第三把上,大吼一声:
“继续!”
人群终于彻底骚动起来。
“谁不知道豹哥的技术啊!这哪里是踢馆?分明是个送财童子!”
“喷喷,怕不是赌上头了吧?”
“谁说不是呢?这种人我见多了,输红了眼越押越大,倾家荡产是早晚的事!”
此刻,在人群最前排,终于挤到姜玉麟身边的护卫阿影,看着自家少爷那异乎寻常的专注神情,盯着场中那个屡败屡战的黑衣青年,满心困惑。
您平日里对这种嘈杂腌的赌档可是避之唯恐不及,连路过都觉得污了鞋底的,今儿个怎么她挪近几步,正想开口询问,姜玉麟却做了个声的手势。
果不其然,这边赌台前,卫凌风第三局又输了。
似乎被彻底点燃了那股倔驴般的赌徒劲儿,卫凌风脸色憋得有点发红,眉宇间拧着大大的“不服”二字。
赌桌对面,钱豹看着卫凌风懊丧样子,心中那点仅存的警剔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猫戏老鼠般的得意。
这小子,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输急眼的赌棍,半点高手的沉稳都看不到。
呵!想玩翻倍压注?
理论上只要翻倍押注,长期来看用这种方法就一定能赢。
因为输赢总有概率,次次都用多馀之前一倍的筹码押注,只要赢一局就能赢回来。
可实际操作却是狗屁!
这种法子,前提是你能有足够多的赌本,还得保证有能赢的运气!可这可能吗?!
钱豹对自己摇骰子的手段有着绝对的自信,别说那点子所谓的运气早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算是真赌运气,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赌资也比他多的多!
一百两、二百两、五百两把银子不当银子,谁有那么多钱来赌啊?真当是家产无限呐?
钱豹轻哼了声嘲讽道:
“喷喷,怎么样?这位兄弟还有赌资吗?要不然跟身边这些看得起热闹的爷们儿们商量商量,
借点银子再翻本?哈哈。”
这话一出,立刻在人群中激起一阵带着奚落的低笑。
钱豹是吃准了这种场面一一谁敢借钱给输红了眼的赌徒?那不明摆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存心是让卫凌风更加难堪。
卫凌风心底确实不慌,他确实是准备了赢的方法,原本是想一直推到最后一把扭转乾坤,奈何带的赌资确实不多。
没办法,看来得和这小子加点别的赌注啦,
卫凌风思索着刚想掏出最后的一千两银票,却听后方传来一名男子清朗温润的声音:
“我借!”
赌坊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鼎沸的人声瞬间低了下去。
无数道惊疑惑的目光,地一下循声望了过去!
都看向了从人群中走出的儒雅公子姜玉麟。
靠得最近的护卫阿影,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急得伸手想拽自家公子锦袖,心说公子啊公子!您今天是中了哪门子邪啊?这种烂赌棍的浑水也敢趟?
卫凌风探进怀里的手也是一僵,心说这又唱的哪一出?
钱豹也是一愣,但能混成一方堂主,眼力自然是有的。
看这公子举手投足的气派,一身行头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人物。
他压下心头那点因被打搅而生的不耐,拱了拱手:
“不知尊驾是?”
姜玉麟脚步不停,径直走到赌桌旁卫凌风身侧。
那双灰眸象是粘在了卫凌风脸上一般,趁势又多看了好几眼,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转向钱豹,
展颜一笑:
“我是他朋友。”
卫凌风心底回想自己什么时候交的朋友,男性朋友就那么多,能数过来的呀。
刚要询问,却见姜玉麟随手便从袖中抽出张五千两的银票!
在所有人还来不及倒吸一口凉气之前,带着一股云淡风轻的气势,将其稳稳地压在了卫凌风的赌注局域!
那动作随意得仿佛丢出去的不是巨款,而是枚铜板。
钱豹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抽了抽嘴角,显然是惊到了。
五千两,这可不是个小数自!
这小白脸什么来头?跟这黑衣赌棍真有交情?
赌场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卫凌风身上。
卫凌风看看银票,又看看这位陌生朋友,那点迷茫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般的夸张表情。
他指着姜玉麟,对钱豹大声澄清道:
“他不是我朋友。”
姜玉麟脸上的温润笑容一僵,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卫凌风却猛地伸出手,无比自然地一把揽过姜玉麟的肩膀,将他拉得一个翘超。
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街头混混见到过命兄弟时才有的夸张热情,豪气干云地放声补充道:
“这分明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松了口气的姜玉麟无奈摇头失笑,心道:
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