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卫凌风还等着,所以杨昭夜又偷偷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柳清韫心潮翻涌,急切地召唤侍女们为她梳洗打扮。
激动之情让她持眉笔的手微微发颤,妆扮起来更是踌躇不定:
穿贵妃朝服去见他好象显得太过隆重,添了几分疏离,居宫便服又似乎不够庄重,又恐显得自己懈迨?
素雅些的装束自然极好,可他是否会觉得是故作清纯?毕竟一会儿还要同女儿在一处呢。
虽说夜儿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与她站在一起形同姐妹,也让人觉得好羞耻。
而且这虽然是重逢,但听夜儿说他似乎还在失忆阶段。
所以对于他来说,这是第一次遇见自己。
也是自己这张脸恢复之后第一次去见他!
哎呀好紧张!要不然要不然还是别见了!
可夜儿都已经把她带到宫里来了,机会难得啊!
这般尤疑不定难抑兴奋的小女儿情态,哪里像位会见故交的贵妃娘娘,分明是个即将与异地情郎相见的小姑娘。
她还在一刻不停地确认:“这身好看么?花色可显胖?”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又忐忑地问:“本宫这两年可显老了?”
旁边的宫女柔声细语地夸赞:
“淑妃娘娘风华正茂,是咱们宫里头最端庄秀丽的,站一处,倒显得奴婢们年长些,活脱脱像娘娘的姐妹一般。”
这话倒不是奉承,以柳清韫的容貌确实当得起,这些年见得其真容的人,无不惊讶于当年大火毁容的竟然是个如此美貌的女子。
伺奉在侧的贴身宫女瞧见自家娘娘这般用心装扮,连珠串似的问询,忍不住笑着打趣:
“娘娘今日这般郑重,莫非是要面圣?”
话音刚落,柳清韫细眉骤然紧蹙,眸光利剑般剜了过去。
那嬉笑的宫女霎时笑容凝固,心知触了逆鳞,慌忙垂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柳清韫胸口起伏,心中郁愤翻涌:那个混帐皇帝!那个莫明其妙派人将她掳入深宫锁了她半生韶华的人!
也配让她柳清韫如此郑重其事费心打扮?呸!
虽说夜儿立功,她因母凭子贵擢升为贵妃,但那老皇帝却依旧一次都没有来探望问候过,除非皇宫大典必须出面,其他时候两人从没见过,不过对她而言倒是天大的好事。
若非顾及夜儿的前程,怕牵连了她,私下里若遇着那匹夫,她真想拼了这条命刺王杀驾!
今天大好的日子,提那个人干什么?实在煞风景!
不过经此一提,想到皇帝柳清韫心头那股子隐秘心思又浮了上来。
她这般偷偷摸摸盛装打扮去私会先生,虽说是故交重逢,可落在旁人眼里,在宫规森严之下,岂不正象是那后妃背着君王,行那私相授受偷情幽会的苟且事?
一丝怪异的刺激感和莫名的紧张竟随之滋生,混杂在原本的期待里,让她呼吸不由得又急促了几分
卫凌风这边等得心焦,方见杨昭夜的身影匆匆折返。
“督主,藏经阁就在眼前,你到别处去干什么?”
杨昭夜脚步一顿,回眸瞪了卫凌风一眼:
“本督去问问今天会有什么人到藏经阁来,遇见旁人怕你解释不清。”
卫凌风心说就来查个资料,有什么可解释不清的,又不是来和皇帝的女人幽会。
和值房的太监守卫招呼一声,二人已步入藏书阁这座飞檐斗拱的多层楼宇,楼内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故纸堆和陈年墨迹的气息。
阁内向来清静,除了偶尔来此翻阅典籍查找卷宗的官员,以及那些常年在此洒扫整理看护图籍的司礼监库吏,此地极少有人踏足。
一般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们若想看什么书,只消遣人通传一声,自会有小太监捧着送去。
卫凌风目标明确,翻找刑部文档,找寻当年辞职隐退的人员名单。
为了不被发现和不被杨昭夜这喜怒难测的美女上司骚扰,还让其帮忙找一下当年御史案的卷宗。
奇怪的是,今天杨昭夜格外的配合,既没有私下耍小性子,也没有趁着藏书阁没人,过来摸摸抱抱贴贴占自己便宜。
原本卫凌风来之前都已经做好了上演【在图书馆被女上司强迫】剧情的心理准备。
好在是没有发生。
卫凌风刚落下最后一笔,阁外陡然传来内侍悠长的通传声:
“淑妃娘娘驾到——!”
廊间倾刻响起齐整的宫靴踏地声,值守太监与司礼监库吏已跪伏阶前。
淑妃娘娘?清韫?!
卫凌风赶忙从楼上天井望下去,却见几名宫女簇拥着一位娘娘入门。
她身着华美而不失雅致的云霞色宫装长裙,风姿卓约,傲人之处将衣料撑得浑圆饱满,更衬得纤腰楚楚,若非对仙桃过于印象深刻,卫凌风都不敢认了。
“不用你们伺候了,本宫只是来找几本书看看。”
若是旁人到藏书阁来屏退下人说看书,绝对会引起怀疑!
但偏偏是柳清韫绝对没事,因为从当年大火毁容开始,她就常常带着夜儿到这里看书,这谁都知道,光司礼监库吏她都送走好几波了。
柳清韫步履从容,袅袅娜娜踏上楼梯,目光看似漫不经心掠过满阁藏书,实则暗含急切。
待那抹熟悉却又久违的身影骤然撞入眼帘,她的眸光瞬间凝固,呼吸亦随之一窒。
眼前之人,一袭藏青色银纹天刑司劲装裹身,肩背挺拔如松,气度昂然似岳,果然如夜儿所言,竟与多年前别无二致!
那熟悉的俊朗轮廓未减分毫,只是那双曾噙满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眸,如今面对自己显得肃然与郑重。
日夜思念的先生,此刻终于出现在了眼前,柳清韫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悸动直冲心口,纤指在广袖下悄然紧攥,心跳却擂鼓般敲着胸膛。
见娘果然看愣了,杨昭夜果断打破凝滞:
“母妃万安!”
柳清韫倏然回神,借着扶女儿起身的由头稳住微颤的手,喉间挤出的声线仍带着紧绷:
“夜儿在此查案?这位大人瞧着面生”
果然清韫和素素一样不认自己,小白眼狼后面还有个大白眼狼,查明真相之前卫凌风也没心情考虑这些,于是躬身行礼:
“天刑司卫凌风,参见淑妃娘娘。”
柳清韫险些提裙奔去相搀:
“快快免礼!”
四目相接刹那,柳清韫恍如中了定身咒。
秋水般的瞳仁凝在卫凌风脸上流转不去,更想教他看清这张被精心修复的容颜——冰肌玉骨仿若初雪新荔,黛眉含烟犹胜远山含翠,除了左脸上还有一小块儿粉色疤痕,已经没有了毁容的痕迹。
卫凌风倒是也真被这张绝美面容震惊到了,没想到清韫毁容前还真是那般惊艳,难怪被皇帝抢入宫中!
被拉着手如此含情脉脉的盯着看,卫凌风小声确认道:
“娘娘有什么吩咐?”
“啊?”柳清韫如梦初醒,眼波流转间春水潋滟,“没事,见卫大人这般英俊,实在令人神往。”
“???”
卫凌风心说当朝贵妃对着臣属说这等话,怕不是疯了?
已经有些后悔让娘来的杨昭夜轻咳一声道:
“母妃,我们还要查案呢。”
柳清韫却对女儿不予理会,偷眼扫过天井确认下面无人,忙紧张的攥着卫凌风的手就往书案旁引,同时柔声询问道:
“卫大人要找什么资料?奴本宫对这里很熟悉,可以帮忙的。”
纤指借着引路的由头,抚摸着卫凌风的手。
卫凌风心说这哪是查案?清韫这眼波媚得能滴出蜜,指尖勾得人发颤,分明是深宫贵妇私会情郎!
素素不认自己,变成了天刑司占自己便宜的美女上司;清韫也不认自己,这是要变成了红杏出墙偷尝禁果的贵妃?
这个世界疯了是不是?
柳清韫确实是有意为之,因为夜儿给她科普过,绝对不能和先生相认。
但换个新身份与他亲近些,应该是无碍的。
杨昭夜只说了自己如今是他的上司,却没说自己天天占便宜。
但即使并非亲生,母女二人还是这般心有灵犀。
柳清韫首先想到的身份就是:红杏出墙、偷尝禁果的深宫贵妃!这不就是最合情合理的‘新身份’么?
因为这样即便偶尔动作亲昵一些,只要符合自己的人设,也不会被先生怀疑!
卫凌风没搞懂怎么回事,心说难怪杨昭夜今天规规矩矩,原来不规矩的在这儿呢,于是将手抽回压低声音道:
“娘娘娘娘请自重,下官是想查阅当年御史叛国案的卷宗。”
“哦!御史叛国案啊这个本宫知道!”
柳清韫说着又想去抓卫凌风的手,好在杨昭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卫凌风的骼膊就往旁边猛地一带,将他从自家娘亲的“魔爪”边缘扯开半步,同时柳眉倒竖,扬声呵斥道:
“懂不懂规矩?和本督母妃说话注意距离!”
这话明面儿上是在说卫凌风,实际却是在提醒娘亲。
卫凌风气得瞪了杨昭夜一眼,心说你好意思说注意距离吗?不是你在天刑司天天要贴贴抱抱的时候了?再说又不是我主动的!
被女儿横插一杠的柳清韫也瞪了多事的不孝女儿一眼,活象被抢了心爱物件的小姑娘,心说自己看见先生激动拉拉手怎么了!
杨昭夜坐在中间隔开二人正色道:
“谈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