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莱昂,救命!
晚餐时分,“佩雷尔号”头等舱的餐厅里,莱昂纳尔、左拉、莫泊桑、都德、龚古尔、于斯曼等人围坐在一张长桌旁。
侍者们安静地来回穿梭,送上菜肴,这一餐比之前任何一餐都要丰盛,据说了船长特意交代的。
话题自然围绕着莱昂纳尔刚才讲的那个故事。
左拉一边切着一块小牛肉,一边赞叹:“莱昂,我必须再说一次,你的即兴创作能力让我感到震惊。
一个在邮轮上出生的钢琴师,从未踏上陆地,对音乐无师自通这个构思太独特了。
尤其是你把他和德彪西联系起来,增加了真实感,妙极了!”
都德点点头,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确实。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构建出一个如此完整又充满魅力的人物。
哦,还有那场‘斗琴’,戏剧性太强了!我从未想过音乐决斗能比刺剑决斗还精彩!”
龚古尔的眼神里也流露出欣赏:“更难得的是,这个故事有一种超越现实的诗意。
这个‘80年’,他选择留在船上,本身就是一种对世俗规则的背离。
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规则之外的人,你甚至没有舍得给他一个真正的‘身份’。”
于斯曼则更关注细节:“你连他养父是烧炉工,死在舱盖下这种细节都想好了,好象这个故事早就活在你脑子里一样。”
莱昂纳尔只是笑了笑,叉起一块芦笋:“运气好,刚好有些想法。”
莫泊桑一直没怎么插话,这时忽然放下酒杯,胡子翘了翘:“朋友们,你们只看到了故事的表面,我想到的是别的东西!”
他看向莱昂纳尔,“莱昂,我们下午从臭气熏天的统舱回来之后,你说‘巴黎不是全世界,欧洲也不是。’”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莫泊桑。
莫泊桑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觉得,‘80年’这个一辈子不肯下船的天才钢琴师,就象我们,像很多沉溺在巴黎沙龙、咖啡馆和剧院里的艺术家。
我们拥有技巧,拥有名声,我们的世界似乎就是巴黎,因为那里就是欧洲的文化中心。
但我们可能也被困在了这个‘角落’里,精神上从未真正见识过整个世界。
‘80年’的船是他的整个世界,而我们的‘船’,或许就是塞纳河两岸。
他不敢也不愿踏上真正的土地,感受它的广阔无边;那我们呢?
我们是否也不敢也不愿真正去理解巴黎和欧洲之外的新世界?”
他这番话让桌上一时沉默。
左拉率先开口,表示赞同:“有道理!我们常常嘲笑美国是文化荒漠,但也许正是这种傲慢,蒙蔽了我们的眼睛。
居伊说得对,莱昂是在提醒我们,艺术的源泉不仅在巴黎,更在于广阔的世界。
固步自封,即使技艺再高超,精神也可能象‘80年’一样,局限在一艘船里。”
都德感慨道:“是啊,我们这次去美国,不正是要踏出我们的‘船’吗?”
莱昂纳尔听着他们的讨论,心里有点哭笑不得。
他当时只是顺势把《海上钢琴师》的故事搬过来,可没想那么多深刻的隐喻,这些作家朋友们还是太会做阅读理解了。
不过,同伴们能自行解读出这些含义,倒也省了他一番口舌。
他端起酒杯,淡淡地说:“故事讲出来,就是大家的了,你们怎么理解都有道理。”
晚餐在持续的讨论中结束,当一行人再次走向娱乐室时,都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不大的娱乐室里挤满了人!不仅有头等舱的乘客,还有许多二等舱的乘客也设法挤了进来。
椅子不够,很多人就站着,或者靠在墙边,甚至排到了过道上。
看到莱昂纳尔他们进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人群中响起一阵兴奋的低语。
“索雷尔先生来了!”
“快让他继续讲!”
“老天,这么多人”
莱昂纳尔看着这阵仗,也愣了一下。
左拉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低声道:“看来你的‘80年’把大家都迷住了。”
座位是没有了,莱昂纳尔只好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走向那个小舞台。
莱昂纳尔站定,清了清嗓子,嘈杂的娱乐室瞬间安静下来。
他接着下午的断点,开始讲述“80年”的后半生。
他讲到“80年”拒绝了无数来自陆地的演出邀请,依旧留在“佩雷尔号”上,用音乐陪伴着一批又一批横渡大西洋的旅客。
他的名声越来越响,成了这艘船上一个传奇般的符号。
接着,莱昂纳尔引入了一个让所有乘客发出惊叹的名字:“后来,有一天,一位名震世界的音乐大师登上了‘佩雷尔号’,他就是卡米尔·圣-桑先生。”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想必在二十多年后,他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
“就在那场为圣-桑先生准备的私人演奏中,‘80年’的目光,越过琴键,落在了一位随行的年轻姑娘身上。
她那么美丽,那么沉静,仿佛汇集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钢琴师杜兰德也适时地让旋律变得格外温柔缠绵。
“‘80年’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他即兴弹奏出一段旋律,那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柔、憧憬,又带着一丝怯怯的渴望。
那音乐,象是在诉说他第一次,对船外的世界产生了向往——因为那里有她。”
听众们,尤其是女士们,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她们交换着眼神,仿佛在说:爱情,终究是降临到这个孤独的天才身上了。
“演奏结束后,圣-桑先生大为震动。他走到‘80年’面前,郑重地邀请他,‘跟我下船吧。你的天赋不应该埋没在这艘船上。
我会带你巡演整个欧洲,你会成为这个时代最着名的钢琴家!’”
这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乘客们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80年’尤豫了。这次尤豫,不仅仅是因为音乐大师的邀请;
更重要的,是那个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姑娘,他的目光,始终在追随着她的身影。”
“啊!”有人忍不住低呼,所有人都以为,爱情的力量会最终战胜他对船的依赖。
“船,终于还是到港了。纽约‘三一教堂’的尖顶,出现在乘客们的视野里。”
莱昂纳尔的语速放慢,变得沉重起来:
“‘80年’穿着他最好的衣服,手里拎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
他站在舷梯的顶端,望着下面那片他凝视过无数次,却从未踏足的土地。
他看到那位姑娘在人群中忽隐忽现,然后身影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失。”
娱乐室里静得能听到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他望着那片陌生的土地,尤豫了许久,许久。他的脚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最终,在所有人的不解中,他猛地转身,拎着行李,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回了船上。
他,还是没有踏出那一步。”
“唉——!”巨大的叹息声在娱乐室里爆发出来,有失望,有遗撼,更有恼怒。
“这个傻瓜!”
“为了什么啊?”
“他明明可以拥有爱情和名声!”
咒骂声、议论声嗡嗡响起,人们为他感到不值,又恨铁不成钢。
莱昂纳尔没有理会这些反应,他的声音带上了沧桑感:
“许多年过去了,转眼到了1915年。‘佩雷尔号’老了,旧了,跟不上时代了。
船务公司决定将它报废,炸毁,用更新的船来代替它。”
听众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所有的船员都接到了通知,陆续下船了。
但是,没有人找到‘80年’,他就象蒸发了一样。
有人说,他或许终于想通了,自己偷偷下船,融入了陆地上的人海;
也有人说,他肯定还躲在船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艘船,只要他不想被人找到,那就没人能找到他。”
乘客们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着“80年”的命运。
“炸船的日子越来越近,搜索队一遍遍巡查,依旧一无所获。
船务公司的负责人不耐烦了,他挥着手说,‘停下!别再找了!法律文档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一个不存在的人,就算炸死了又能怎么样?赶紧清场!’”
“混蛋!”
“冷血的家伙!”
听众们对这位经理爆发出愤怒的谴责。
“终于,那一天到来了。所有人都撤离了,‘佩雷尔号’孤零零地停在海上。
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莱昂纳尔停顿了一下,仿佛自己也听到了那轰鸣:“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这艘承载了无数故事的邮轮,被炸成了无数碎片,沉入冰冷的海底。”
故事结束了。
娱乐室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低低的哀叹和抽泣声,尤其是那些情感丰富的女士,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眼角。
“他就这么死了?”
“他到底下没下船啊?”
“索雷尔先生,求你告诉我们,他到底在不在船上?”
人们意犹未尽,纷纷追问,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莱昂纳尔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摇了摇头:“也许在,也许不在,我也不知道答案。
或者说,这个答案,在你们每个人的心里。”
他说完,微微鞠了一躬,便走下舞台,穿过人群,径直离开了娱乐室,留下满屋子沉浸在故事里的听众。
“这一定是讲艺术的纯粹!他宁愿与他的音乐一同毁灭,也不愿被世俗沾污!”
“不,我看是爱情!他是因为失去了勇气,错过了爱情,才心灰意冷!”
“就是一种独特的人生选择吧?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世界,哪怕这个世界只是一艘船”
这时,莫泊桑又站了出来。
他摸着自己精心修剪的胡子,脸上带着洞察一切的得意微笑,提高了声音:“诸位,莱昂纳尔其实另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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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夜深人静,莫泊桑愁眉苦脸地敲开了莱昂纳尔的舱门。
“莱昂,救命!”他一进门就瘫倒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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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