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登时让整个广场都沸腾起来。
“什么?那小叫花子,当真有仙缘?”
“听见了么?仙师说要即刻带他回山门!”
“天爷!这可是要成仙了啊!一个臭要饭的,怎地有这般好命?”
人声鼎沸,议论纷纷。初时只是惊奇,转瞬便化作了艳羡与嫉妒。
无数人头攒动,潮水般向着高台涌来,都想再看清那一步登天的小乞丐是何等模样。
更有那不死心的父母,抱着自家孩儿,拼了命往前挤,口中高喊:“仙师!仙师!求您再瞧瞧我家的娃儿!他机灵着呢!”
“仙师开恩,给个机会罢!”
这等场面,若是换作平日,陆青枫少不得要呵斥几句,摆足仙家威风。
但今日,他一颗心全系在身旁的陈木身上,哪有闲情理会这些凡夫俗子。他只觉周遭人人面目可憎,个个都象是要来抢夺他的怀中至宝。
他一把将陈木瘦弱的身躯拉至自己身后,以身形将其护住:“肃静!仙缘已定,岂容尔等喧哗!再有鼓噪者,休怪我手下无情!”
此言一出,配合那迫人气息,台下众人只觉胸口一闷,顿时禁若寒蝉,再不敢高声叫嚷。那几个挤在最前头的,更是吓得面色发白,连连后退。
陆青枫见状,心中冷哼一声。
他往人群里瞧了瞧,见又有不少新来的孩童排上了队。
他知此地不宜久留,但宗门规矩,招收弟子之事须得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
他强压下立刻带陈木飞遁回山的冲动,对着身旁几个早已吓傻的镇中差役喝道:“还愣着作甚?维持秩序,让馀下孩童依次上台!速速了结此事!”
那几个差役如梦方醒,忙不迭地敲锣打鼓,吆喝着让后面的队伍继续上前。
陆青枫虽是催促,可一双眼睛,却有大半时候都落在陈木身上。
他见这孩儿衣衫褴缕,浑身污垢,一张小脸更是黑得瞧不出本来面目,唯独一双眼睛,在惊魂稍定之后,竟是出奇的平静,黑白分明,不见半点孩童该有的怯懦或狂喜。
这份镇定,让陆青枫心中又是一动。暗道此子果然非同凡响,不仅灵根奇异,连心性亦远超常人。
测试继续进行。
或许是陈木的出现,当真耗尽了这镇百十年来的气运。接下来的数百个孩童,一个个上台,又一个个垂头丧气地下去。
陆青枫却是不急。他巴不得后面再无一人身具灵根,如此一来,他便可名正言顺地提前收场。
正当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将手放上水晶球,球内竟“嗡”的一声,亮起了一团微弱的土黄色光华。接着,便是灵根破体而出。
“成了!成了!”台下一片惊呼。
那男童的父母,一对老实巴交的庄稼夫妻,先是愣住,随即便是嚎啕大哭,跪在地上向着高台连连叩首,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多谢仙师!多谢仙师大恩!”
陆青枫瞥了一眼,见那光华驳杂黯淡,乃是下品土灵根,虽是聊胜于无,却也提不起他半点兴致。
他只淡淡“恩”了一声,挥手道:“下一个。”
有了这第一个,后面仿佛转了运道。
不多时,又接连测出三个身具灵根的孩童。
一个女童,是下品水灵根;一个瘦弱书生家的女儿,是下品木灵根;最后一个,则是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富家小胖子,身具下品火灵根。
这四人的灵根资质,皆是最为普通的那种,光芒微弱而驳杂,与方才陈木那晶莹剔透的粉色根须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即便如此,这四家人的父母亲眷,也已是激动得快要晕厥过去。
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则对着陆青枫千恩万谢,恨不得将他当做神佛一般供奉起来。
陆青枫对此早已司空见惯,脸上神情不见半分波动。待最后一个孩童测试完毕,他看了一眼天色,不耐烦地宣布道:“到此为止!”
言罢,他将那四个新选出的孩童唤到台前,连同陈木在内,五个孩子站成一排。
那四个孩子,两男两女,都已换上了家中最好的衣裳,小脸洗得干干净净,此刻正激动又好奇地互相打量。
台上,陆青枫清了清嗓子,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属于“仙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五个即将改变命运的孩童,在陈木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他朗声说道:“尔等既已验明身具灵根,便算是我道衍剑宗的预备弟子。从今日起,尘世俗缘已了,父母亲情,皆为过往。随我入山修行,当时时勤勉,日后方能得窥大道,斩妖除魔,光耀我剑宗门楣!可都听明白了?”
那四个新选出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只觉仙师说话高深莫测,却又威风凛凛,都涨红了小脸,拼命点头道:“听明白了!”
唯有陈木,依旧沉默着,只是抬眼看了看陆青枫。
陆青枫也不在意,他此刻归心似箭,对着台下众人一挥手,道:“就此别过。尔等好生过活,莫要在此逗留!”
说罢,他便要带着五个孩子离开。
那四个孩子的父母哪里肯舍,纷纷涌到台前,哭喊着自家孩儿的名字。
“铁牛!我的儿啊!你此去仙山,定要听仙师的话!”一个庄稼汉子抹着眼泪大喊。
“娟儿!娘的乖女儿!记得多穿衣裳,莫要冻着了!”一个妇人哭得肝肠寸断。
那富家老爷更是直接,命下人抬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谄媚地对陆青枫笑道:“仙师,小儿顽劣,日后还望仙师多多照拂。这点俗物,不成敬意,权当是给仙师和几位小仙童的盘缠。”
陆青枫眉头一皱,看那箱中黄白之物,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大袖一拂,一股巧劲发出,将那箱子推了回去,冷然道:“凡俗金银,对我等修行之人无用。尔等速速退下,莫要耽搁了吉时!仙路漫漫,岂容此等小儿女情长羁拌!”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半点情面。
那几家父母虽是心如刀割,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含泪望着自家孩子,一步三回头地退开。
陆青枫见场面清净下来,心中一定,从怀中摸出一张明黄色的纸符。
那纸符不过巴掌大小,上面以朱砂绘制着极其繁复的鸟形纹路,隐隐有灵光流转。
在孩子们好奇的注视下,陆青枫并指如剑,以指为笔,在那符纸的鸟眼之处,迅速点了一下。
“奉我敕令,风来!”
他口中念念有词,声调古怪,随即手腕一抖,将那符纸往空中一抛。
“疾!”
一声轻叱。
只见那小小的符纸在空中滴溜溜一转,竟是迎风便长。
一道金光闪过,那符纸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翼展丈许、通体由金色光华构成的巨鸟。
那巨鸟形态神骏,翎羽毕现,虽是光影构成,却栩栩如生,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
“哇!”
这一下,不仅是那四个孩子,连台下远远围观的镇民,都齐齐发出一阵震天的惊叹。
这等凭空造物的仙家手段,已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都上来,站稳了!”陆青枫催促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这“金光鹏鸟符”乃是他耗费了足足五十块灵石才换来的代步法器,算是消耗品,用一次少一次,若非今日得了陈木这个天大的机缘,他断然舍不得动用。
那四个孩子争先恐后地爬上光鸟的背部。
那光鸟的背脊宽阔平坦,踩上去竟有如实质,略带一丝温热。
陈木也跟着爬了上去。
他没有象其他孩子那般咋咋呼呼,而是沉默地走到光鸟的尾部,找了个角落盘膝坐下。
陆青枫最后一个走上鸟背,站定在最前方的鸟首之处。
他挺直了腰杆,掐了个法诀,低喝一声:“起!”
金色光鸟双翼一振,整个身躯微微一震,便平稳地向上升起,没有半点颠簸。
地面在迅速远去。
高台、广场、围观的人群,都飞快地变小。转眼间,屋舍俨然成了小盒,街道行人化作了蝼蚁。强烈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那四个孩子起初还兴奋地尖叫,待升到百丈高空,低头一看,只见下方景物渺小,山川如画,顿时吓得不敢再乱动,面色发白,紧紧抓住鸟背,又怕又兴奋地向下望去,口中发出阵阵惊呼。
“飞……飞起来了!我们真的在飞!”那名叫铁牛的农家少年,结结巴巴地说道。
“好高啊……我……我有点怕……”那叫娟儿的女童,声音带着哭腔。
唯有那富家小胖子,胆子稍大,还敢探头探脑,兴奋地叫道:“快看!下面是王大户家的院子!变得好小!”
光鸟的速度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镇便被彻底抛在了身后。下方是连绵的田野和起伏的山川,江河如带,阡陌纵横。
如此飞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四周景物已然变得全然陌生,尽是些崇山峻岭,云雾缭绕。
那四个孩子的新鲜劲早已过去,此刻都有些萎靡,或坐或躺,被高空的罡风吹得昏昏欲睡。
就在陈木以为可以这般安然无恙地到达那个所谓的“道衍剑宗”时,一直负手立在最前方的陆青枫,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他只觉周遭的空气,似乎在瞬息之间变得粘稠了数分。
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之气悄然侵袭而来,让他体内的真气运转都为之一滞。
这绝非寻常的高空寒流!
陆青枫心中警兆大起,猛地停下光鸟,使其悬浮在半空之中。
他双目神光暴涨,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暗中窥伺!还不给我滚出来!”
他的声音灌注了真气,在空旷的天际滚滚传开,震得云层都为之翻涌。
然而,四周空空如也,除了流云和呼啸的风声,不见半个人影。
那四个孩子被陆青枫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暴喝吓了一大跳,纷纷惊醒过来,紧张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仙……仙师,怎么了?”铁牛颤声问道。
陆青枫没有回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片厚重的云层。
在那片翻涌的云层深处,似乎立着一个极其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呈人形,就那么凭空站在云端之上,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云气,而是坚实无比的土地。
随着陆青枫的喝问,那人影动了。
他一步一步地,从那厚重的云层中走了出来。
一个男人。
一个身形高而瘦削,宛如一根戳在云端的麻杆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长袍,式样古怪,非道非俗。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剃着一个锃亮的光头,在那光秃秃的头皮和消瘦的面颊上,竟纹满了诡异的的黑色纹路。
他一步步走近,皮笑肉不笑,象是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
陆青枫瞳孔骤缩,一颗心直往下沉。
此人竟能不凭任何法器,凌空虚渡,踏云而行!
这等修为,至少也是借助了飞行法器的筑基期!而且观其气息阴邪诡异,绝非正道中人。
他强自镇定,拱手道:“道衍剑宗外门弟子陆青枫,在此奉命行事。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拦住我等去路?”
他搬出道衍剑宗的名号,便是希望对方能有所忌惮。
毕竟,道衍剑宗乃是数一数二的大派,寻常修士,不敢轻易招惹。
那光头男人闻言,怪笑一声:“道衍剑宗?哼哼……”
他目光越过陆青枫,在五个孩子身上一一扫过。
“把这几个凡人娃娃留下。”
他说话的语气平淡至极,不象商量,不象抢夺,倒象是在吩咐下人办事,理所当然。
陆青枫脸色大变,厉声道:“阁下这是何意!此乃我道衍剑宗新收的预备弟子,身家清白,仙缘在身,岂是你说留便能留的!”
“新收弟子?”光头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说得好听。在我看来,不过是几具未经雕琢的血肉罢了。皮囊尚可,筋骨也还算新鲜。”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我百相门,近来正缺一些……新鲜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