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九转替死符……苏心清!”
翠儿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你以为一道符便能护住他么?你以为你的心肝宝贝,今日便能逃出生天?做梦!苏心清,我告诉你,今夜谁也救不了他!谁也救不了!”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纵,竟是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不顾脏腑间传来的阵阵剧痛,再度朝着陈木猛扑而来!
这一次,她没了那柄漆黑的匕首,但十指箕张,化作成爪!
月光从窗格透入,照在她那十片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上,竟泛起一层幽幽蓝光。这指甲上,显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翠儿的身法依旧快得惊人,只是此刻因内伤在身,不复方才的轻盈。
她招式变得愈发毒辣,不再是直刺心口、丹田这等要害,而是专攻陈木的双目、咽喉、下阴、太阳穴等最是脆弱、一触即溃之处。
陈木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哪里会什么打架?
苏心清这些年来,教他读书,教他写字,教他丹青之道,教他抚琴之乐,唯独不曾教他半点争斗之法。
那些侍女姐姐们,虽日日为他舒筋活络,做的却也是些拉伸、扭曲、折叠的体术,旨在将他筋骨练得柔软无比,又何曾有过一招一式是为与人搏命?
他脑中空空如也,一片茫然。
眼见那泛着蓝光的毒爪已到面门,指尖未至,一股阴寒刺骨的劲风已刮得他脸皮生疼。
生死关头,他来不及多想,只能凭借这八年来被强行扭曲身体所练就的本能,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躲避动作。
陈木双足一蹬,腰身猛地向后拗去,一个“铁板桥”硬生生使将出来。
他整个上半身与地面堪堪并行,发梢几乎擦着冰冷的地板,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那抓向他双目的一爪。
翠儿见他竟能以此等怪异姿势避开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眼中怒火更炽,口中冷哼一声:“我看你这身软骨头能撑到几时!”
她变招极快,再次直取他咽喉软骨。
陈木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见那毒爪已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他情急之下,腰腹间猛然发力,竟在那后仰欲倒之势下,硬生生将身子向旁扭转了半圈,左肩先着地,整个人宛如一条没了骨头的长蛇,贴着地面“咕噜噜”滚了出去,直滚到墙角方才停下。
“砰!”
翠儿一爪落空,狠狠拍在了床沿木板之上。
只听一声闷响,那坚实的硬木床板登时被她抓出五个深达寸许的指印,木屑纷飞,指印边缘处更隐隐发黑,显然是那毒素腐蚀所致。
陈木趁此空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起,也顾不得仪态,连滚带爬地便向房门冲去。
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出这间屋子,逃出这个院子!
“还想走?!”翠儿厉喝一声,足尖一点,右手成掌,一记手刀带着破风之声,径直劈向他的后颈。
陈木头也不回,背后劲风袭来,他想也不想,双腿猛地一软,整个人竟顺着门板直挺挺地滑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双臂向后反撑地面,腰臀发力,一个怪异至极的姿势,竟让他从翠儿大开的步间倏然钻过!
翠儿一击落空,又惊又怒。她只觉腿下一凉,低头看时,裙摆已被陈木这般狼狈的动作撕开一道口子。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她眼中与玩物无异的少年,身体竟能柔软到这般地步,所做出的闪避动作全然不合常理,根本无从预判,更让她生出一种被蝼蚁戏耍的羞辱之感。
“小畜生,我必将你碎尸万段!”翠儿尖叫一声,转身再追。
陈木此时已然拉开房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院子。
院中景象,早已不是原先模样。
原本为他庆贺生辰而高高挂起的数十盏红灯笼,此刻被打碎了七八盏,残骸落在地上,火焰引燃了旁边精心栽培的奇花异草,正冒着滚滚黑烟。
更远处,夜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兵刃交击的“叮当”脆响,夹杂着女子的惊声尖叫与男人的愤怒嘶吼。
整个合欢宗,乱了!
陈木心头一紧,顾不得多看,拔腿就往院门口的方向狂奔。
可他刚跑出两步,眼前人影一闪,两个穿着同样粉色罗裙的侍女已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二人他都认得,一个唤作春儿,一个唤作夏儿,平日里见了他,无不是笑语盈盈,一口一个“小公子”。
可此刻,她们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婉笑意?
“莫要再做无谓挣扎了。”春儿声音冷得象冰,“柳宗主有令,取你性命。你若束手就擒,还能少受些苦楚。”
柳宗主?
宗主姐姐不是姓苏么?何来一位柳宗主?
陈木颤声问道:“柳宗主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杀我?”
“死到临头,还问这许多作甚?”夏儿嗤笑一声,眼中满是鄙夷,“杀了他,柳宗主重重有赏!姐妹们也能得个好出身,不必再伺候你这不知来路的小野种了!”
说着,春儿夏儿二人相视一眼,一左一右,同时向陈木合围攻来。
她们的动作招式,竟与翠儿如出一辙,迅捷而狠辣,十指成爪,直取陈木周身要害。
陈木被逼得连连后退。
他那八年练就的柔骨之术,在面对一个翠儿时还能勉强闪躲周旋,可此刻同时面对两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登时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春儿一爪抓他面门,他急忙侧头避过,夏儿的另一爪已然到了他的小腹。他只得提膝一挡,身形一个跟跄,差点摔倒。
这二女配合默契,一人主攻,一人策应,攻势如潮,绵绵不绝。
陈木只能在方寸之间腾挪闪避,将那身柔韧筋骨发挥到了极致,时而弯腰如虾,时而后仰如弓,时而缩身如球,怪异的姿势层出不穷。
“好家伙,竟穿着墨蛟天蚕衣!”春儿一爪划过陈木左臂,只听“嗤啦”一声,衣袖应声而裂,露出的手臂却是光洁如初,毫发无伤。
陈木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眼看那二女的毒爪分从左右袭来,心中一片绝望:
完了!今日当真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声厉叱传来:“都给我滚开!”
陈木一怔,只见一道身影落在他的身前。
翠儿!
陈木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前有豺狼,后有猛虎,今日是断无生理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翠儿的目标竟不是他,而是那两个拦住他的侍女!
“他是我的!”翠儿厉声尖叫,一头青丝在夜风中狂舞,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她看也不看陈木一眼,双手成爪,化作两道白影,直扑春儿的后心要害。
那春儿正全力攻击陈木,万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偷袭,且来势如此凶猛。她骇然之下,急忙收招转身,双臂交叉,勉力格挡。
“砰”的一声闷响,春儿被翠儿一击震得连退三步,只觉双臂酸麻,气血翻腾。
她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翠儿!你疯了不成!此乃柳宗主之令,你也敢违抗?”
夏儿也急忙跳开,与翠儿遥遥对峙,怒道:“翠儿,你莫要自误!违抗柳宗主,便是与整个宗门为敌,你担待得起么?”
“柳水研?她算个什么东西!”翠儿笑声凄厉,“我与她不过是相互利用,为的便是扳倒苏心清那个贱人!如今苏心清大势已去,她柳水研也配来使唤我?!”
她伸出手指指向陈木:“他是苏心清的命!是苏心清那贱人藏了八年的心肝宝贝!我要亲手毁了它!我要亲手将这个宝贝捏碎,让苏心清尝尝什么叫万念俱灰!这岂是柳水研那点赏赐能比的?他的命,是我的!谁敢跟我抢,我便先杀了谁!”
春儿和夏儿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夏儿骂了一句,却也不敢再轻易上前。
三个女人,为了争夺杀死陈木的权力,竟在这小小的院落中对峙起来,一时之间,谁也不敢妄动。
陈木脑子彻底懵了。
她们……她们竟然在为了谁能杀死自己而打架?
何等的荒谬!
但他没有时间去细想这荒谬背后的缘由。求生的本能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趁着那三女相互牵制、对峙不下的千载难逢之机,猛地一咬牙,转身就跑!
他冲向院门,心中还在担忧那道无形的禁制。岂料院门的禁制似乎早已在混乱中失去了效果,他一脚踏出,竟是毫无阻碍。
他踏出了院门,踏出了这个他被圈养了整整八年的地方。
院门外,是一条蜿蜒的青石小径。可此刻,这条平日里洒扫得一尘不染的小径上,却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
有合欢宗的侍女,也有身穿别派服饰的男子。
陈木顾不得辨认方向,随便选了一条小路,便没命地狂奔起来。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只知道要跑,要逃,离这个曾经被他视作天堂,此刻却化为地狱的地方越远越好。
一路上,触目所及,皆是混乱与杀戮。
到处都是兔起鹘落、舍命搏杀的身影,到处都是兵刃碰撞的脆响和垂死者的呻吟悲号。
合欢宗那些华美精致、巧夺天工的亭台楼阁,此刻正燃起熊熊大火。
殷红的火舌舔舐着雕梁画栋,将夜空映得一片血红,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竟将那轮姣洁的明月都屏蔽了,只留下一片昏黄的光晕。
喊杀声,梁柱断折、瓦片爆裂之声,不绝于耳。
他跑过一处回廊,正瞧见几个平日里对他笑脸相迎、温柔可亲的侍女姐姐,此刻正合力将一个身材魁悟的男人死死按在地上。
他跑过一片花园,那里的名贵花卉早已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他看到一个平日里教他音艺、气质温婉娴静的女师,此刻正与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激烈厮杀。
这个世界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陈木就象一只受惊的兔子,在这片修罗场般的战场上仓皇逃窜。
他身形本就瘦小,又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劲装,在夜色、火光与浓烟的掩护下,竟一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偶尔有厮杀中的人目光扫过他,见他那张过分清秀的脸庞和慌不择路的样子,也大多以为是被吓坏了的小师妹,无人将他放在心上。
“站住!那边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师妹!”一声断喝猛地从侧面传来。
陈木吓得一个哆嗦,心脏险些停跳,脚下跑得更快了。
“小师妹莫慌!这边有乱党,快到我这里来,师叔护你周全!”那声音听来颇为正气,似乎是个长辈。
但陈木哪里还敢信任何人?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分辨,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亭台楼阁与假山花木之间穿梭。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更是像灌满了铅。
渐渐地,身后的喊杀声与金铁交鸣之声越来越远,周围的建筑也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茂密的树林。
他好象……跑出宗门局域了。
他心中一喜,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身体的疲惫,一头便扎进了前方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树林里。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脚下是松软的腐叶和盘结的树根。
横生的树枝不时刮在他的脸上、身上,划出一道道火辣辣的血痕,但他已然全无知觉。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不停地跑!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