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象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远方的地平在线,终于出现了一条移动的黑线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近。
大地的震动感,也越来越强。
那不是一条线,那是一片黑色的潮水。
五百名狼骑兵,排成密集的冲锋阵型,卷起漫天烟尘,向着石堡隘口,席卷而来。他们坐下的巨狼,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吼。他们手中的战斧,在阳光下,汇成一片闪铄的、死亡的森林。
“稳住!”霍拉旭的声音,在士兵们的耳边炸响,“记住你们的训练!忘记你们的恐惧!你们面前的,不是狼骑兵,只是一排排移动的靶子!”
伍德的手心,全是汗。他死死地握住曲柄,眼晴一眨不眨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兽人。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距离八百米!”
“七百米!”
“六百米!”
“三百米!”
“两百米!”
“开火!!”
范德的命令,如同扳机。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一一!
沉寂了片刻的隘口,再次被那恐怖的、如同电锯切割金属般的咆哮声所笼罩!
这一次,不再是点射。
是泼洒!
两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弹道轨迹线组成的火网,在隘口前方,交织成一片死亡的扇面!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狼骑兵,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人与狼的血肉之躯,在那一瞬间,被高速旋转的弹头,撕成了漫天飞舞的、红色的碎片。
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他们就在冲锋的道路上,被直接“抹除”了。
后面的狼骑兵,被这突如其来、无法理解的屠杀惊呆了。他们下意识地想要勒住坐骑,但高速冲锋的惯性,让他们无法停下。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进那片由钢铁和火焰组成的、正在疯狂收割生命的死亡局域。
“轰!”
一声巨响,从兽人队列的中部传来。
一匹巨狼,踩中了范德预先埋设的地雷。
三百颗钢珠,混合着半公斤的高能火药,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轰然炸开。
一个可怕的、半径超过十米的扇形攻击面,瞬间清空了周围的一切。无论是兽人,还是巨狼,
都被密集的钢珠风暴,打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
爆炸的冲击波,让冲锋的阵型,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但这混乱,只持续了一秒。
因为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爆炸,在队列的不同位置,接连响起!
“轰!轰!轰!轰!”
范德埋设的二十个“开胃菜”,此刻变成了二十朵绽放在兽人军阵中的、最绚烂的死亡之花。
每一次爆炸,都必然带走十几条生命,制造出一片血肉模糊的真空地带。
狼骑兵的冲锋,彻底被打乱了。
幸存的兽人,在惊恐和混乱中,失去了指挥,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而这,给了机枪手们最好的机会。
“自由射击!把他们全都给我留下!”霍拉旭的吼声,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沙哑。
伍德和丹尼,已经杀红了眼。
他们不再需要瞄准,只需要对着那些移动的、灰褐色的目标,疯狂地倾泻弹雨。
枪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暗红色。
“更换枪管!”掩体内的“工程师”,大声提醒。
副射手立刻上前,用一把特制的扳手,在短短十几秒内,就换上了一根冰冷的、崭新的枪管。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馀的动作。
火力,只中断了不到二十秒。
当那咆哮声再次响起时,对于那些幸存的兽人来说,无异于地狱的丧钟。
尽管他们已经努力冲锋,但是两百多米的距离,却仿佛天堑。
战斗,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工业化的高效屠杀。
五百名曾经让联盟军队闻风丧胆的黑石狼骑兵,在石堡隘口前,这片宽度不足百米的狭窄地带,被三台冰冷的杀戮机器,像割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放倒。
他们的勇气,他们的蛮力,他们的战吼,在绝对的、碾压性的火力密度面前,变得毫无意义,
甚至有些可笑。
山谷的另一头,一座隐蔽的山峰上。
“拳刃”戈隆,正通过一个地精望远镜,面色铁青地看着隘口前那地狱般的一幕。
他的身边,站着几名亲卫,以及“碎颅者”考格和“血喉”祖鲁的副官。
“督军我们我们的狼骑兵——”考格的副官,一个同样魁悟的兽人,声音都在发抖。
戈隆没有说话,他那只钢铁的拳套,因为过度用力,已经深深地嵌入了身下的岩石。
他看到了。
他看到他最精锐的狼骑兵,在他引以为傲的雷霆冲锋中,像脆弱的玩偶一样,被轻易地撕碎。
他听到了。
他听到那连绵不绝的、如同恶魔咆哮般的巨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武器,但他知道,那东西,
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吞噬着他士兵的生命。
“萨满呢?我们的萨满呢?!”他猛地回头,对着祖鲁的副官咆哮,“让他召唤雷电!让他召唤地震!把那片阵地给我掀了!”
“督军祖鲁大人——他———他已经没有回应了——”那名萨满副官,脸色惨白地回答。
戈隆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遭遇战。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为他,为他的军队,精心准备的、死亡的陷阱。
“该死的人类!”戈隆的一口钢牙都几乎咬碎。
他知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隘口前,最后一名幸存的狼骑兵,被一颗子弹击穿了后心,从狼背上栽了下来。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整个隘口前,变成了一片血色的泥沼。
五百名狼骑兵,连同他们的坐骑,没有一个,冲过两百米的死亡线。
他们的尸体和坐骑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由血肉和钢铁组成的、令人作呕的“胸墙”。
石堡隘口的阵地上,一片死寂。
咆哮的机枪声停了下来,士兵们大口地喘着粗气,许多人因为脱力,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们看着眼前的杰作,眼神空洞。
刚才那极度亢奋的杀戮,在结束后,带来了巨大的空虚和一丝—反胃。
好几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跑到掩体后面,剧烈地呕吐起来。
范德走到阵地前沿,看着那片尸山血海,面无表情。
“打扫战场,需要多长时间?”他问霍拉旭。
“老板—这—”霍拉旭看着那片地狱般的景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需要隘口畅通无阻。”范德的声音冰冷,“戈隆的主力,很快就要到了。我可不希望他们被自己人的尸体,堵在路上。”
他的话,让所有土兵,都打了个寒颤。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蛋白质烧焦的古怪气味混合在一起,浓稠得象沼泽里的雾气,吸进肺里,让人从喉咙到胃部都感到一阵痉孪。
地面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完全被暗红色的、黏稠的液体和破碎的血肉组织所复盖,
五百名黑石狼骑兵,连同他们那体型庞大的坐骑,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他们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高度超过两米的、由肢体、内脏、破碎的盔甲和扭曲的兵器组成的“堤坝”。
巨狼的头颅旁,可能躺着它主人的半截躯干。
一把断裂的战斧,插在一堆无法分辨的内脏里。
更远处,爆炸的中心局域,地面被犁开了一个个大坑,坑洞周围,血肉被炸成了一片细密的、
均匀的红色薄雾,涂抹在岩壁和地面上。
这已经不是战场。
这是一个屠宰场,一个用最高效率运作的、露天的绞肉车间。
“呕一一”
一个年轻的卫兵再也忍不住,他丢下手中的长剑,冲到岩壁旁,扶着冰冷的石头,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的反应,象一个信号。很快,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在队列中响起。
就连一些在第二次战争中,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此刻脸色也变得惨白,胃里翻江倒海。
麦克斯韦尔元帅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没有呕吐,但他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此刻却比岩石还要僵硬。
“元帅阁下。”霍拉旭走了过来,他已经用一块湿布蒙住了口鼻,但声音依旧有些发闷,“范克里夫老板说,需要尽快清理出一条信道。”
麦克斯韦尔看了一眼远处那三个半月形的掩体。
范德的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更换枪管,补充弹药,用刷子清理着抛壳窗的积碳。
他们似乎对眼前这片地狱景象熟视无睹,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机器的保养和数据的记录。
“他把人当什么了?”元帅的声音很低,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把我的士兵,当成清理垃圾的清洁工?”
“老板说,这是战争的一部分。”霍拉旭回答,“最高效的杀戮,和最高效的后勤保障,同样重要。我们没有时间,为敌人的户体默哀。”
麦克斯韦尔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那些还在呕吐的士兵,又看了看远处那些象精密仪器一样工作的“迪菲亚尖兵”。
他第一次如此清淅地感觉到,两个时代,正在他眼前,进行一次猛烈而残酷的碰撞。
“传我命令。”老元帅闭上眼晴,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所有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警戒,另一组,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堆到隘口的南侧去。动作快点,在戈隆的主力抵达前,我需要一条能让骑兵通过的、干净的路。”
“是,元帅!”
卫兵们强忍着不适,开始执行命令。他们用长矛和战斧的背面,去拨动、拖拽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
黏稠的血液,让他们的靴子深深地陷进地面,每拔出一步,都发出“啵”的一声,像踩在沼泽里。
这项工作,比他们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麦克斯韦尔元帅也亲自前去打扫战场。
他蹲下身,从血泊中,捡起一面被射出几十个弹孔的、已经变形的兽人肩甲。
他用手指,触摸着那些光滑、规则的圆形穿孔。
每一个穿孔的边缘,都因为金属瞬间的高温熔化,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卷曲。
他戎马一生,见过无数种伤口。
刀砍的,斧劈的,箭矢贯穿的。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
这不象是武器造成的,更象是某种冰冷的、精确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工业工具,在一块血肉上,进行的一次钻孔作业。
而在另一边,范德正站在c火力点的掩体后,看着一份刚刚统计出来的数据报告。
“老板,”伍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亢奋,“a、b两点,在刚才的战斗中,总计射击三千一百二十四发子弹。a点在射击到第一千二百发时,发生一次卡壳,原因初步判断是弹壳底部变形。b
点在更换第二次枪管后,机匣温度超过了预警值。丹尼在c点的三次超远距离点射,消耗了十三发子d弹,才命中目标。”
范德接过报告,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用炭笔写得清清楚楚。
“卡壳的原因,要立刻查明。”范德的目光落在凯根身上,后者正带着两名学徒,拆解着那挺卡过壳的机枪,“是弹壳的品控问题,还是供弹拨片的磨损问题?我要一份详细的故障分析报告。”
“机匣过热,”他又看向瓦格雷,“现有的风冷设计,在高强度连续射击下,效率不够。考虑一下,能不能增加一个简易的水冷循环系统。用卡车上的水箱作为冷凝器。”
“至于丹尼,”范德走到那个还在擦拭枪身的年轻士兵面前,“十三发子弹,换一个萨满,这笔买卖很划算。但是,成本还是太高了。你的天赋,需要数据来辅助。从今天起,霍拉旭会为你创建一个专门的射击数据库。记录每一次射击的风速、湿度、弹道偏转和目标距离。我要你把直觉,
变成可以计算的公式。”
丹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对范德的信服。
就在这台战争机器,进行着冰冷的战后复盘时,一个卫兵连滚带爬地从隘口外跑了进来。
“元师!范克里天男爵!来了!他们来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范德拿起望远镜,走向阵地前沿。
远方的地平在线,一片比之前狼骑兵更加庞大、更加厚重的黑色阴影,正在缓缓地向隘口移动。那不是一片潮水,那是一座正在移动的山脉。
几千名兽人步兵,组成的巨大方阵,沉默地、一步步地,向前推进。他们没有发出战吼,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室息的低频轰鸣。
在方阵的前方,是上百名体型更加庞大的、来自食人魔部族的“攻城者”。他们高举着用整块巨石和钢铁加固的巨型塔盾,象一堵堵移动的城墙。
在方阵的两翼,还能看到一些更加巨大的身影。那是被兽人驯服的科多巨兽。它们的身躯如同小山,每一步,都让大地为之震颤,
“拳刃”戈隆,就骑在一头最为雄壮的科多巨兽背上,冷冷地注视着远方那个小小的隘口。他看到了隘口前那片血肉模糊的屠场,看到了他那五百名精锐狼骑兵的下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一口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
“督军,”他身旁的一名兽人指挥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人类的武器我们“我知道。”戈隆打断了他,“那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能象雨点一样发射铁钉的连弩。射程很远,威力巨大。”
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但是,他们也有弱点。”
他用铁拳,指向隘口两侧那陡哨的岩壁。
“他们的人太少了。他们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那个狭小的隘口里。他们以为,只要守住那里,我们就过不去。”
“‘裂颅者”库洛克!”戈隆对着下方一个扛着两柄巨大碎骨锤的、肌肉结的兽人吼道。
“在!督军!”
“我给你五百名最精悍的战土。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爬上去,跳下去,用牙咬,用指甲抠,
也要给我从那两边的悬崖上,翻过去!我要你象天降的石头一样,砸进他们的阵地里,把那些铁玩意儿,连同操作它们的人类,都给我砸成肉酱!”
“是!督军!”库洛克用碎骨锤,重重地敲击了一下自己的胸甲,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其他人!”戈隆的目光,扫过他那数千人的大军,“食人魔在前,组成盾墙!一步一步地,
给我向前压!我倒要看看,他们那些铁钉,有多少!能不能打穿食人魔的盾牌!”
“为了黑石部落!为了胜利!”
“吼一一!!”
压抑了许久的战吼,终于从数千名兽人的胸中爆发出来,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