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炼金实验室,与白日里截然不同。没有了学徒们的喧哗和各种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只剩下玻璃器血在魔法灯光下折射出的幽冷光芒,以及角落里几个炼金溶炉中传来的、恒定的“
喻”声。
他被伯瓦尔公爵的一纸命令,从他那关于“秘银与金属融合的二十一种构想”的伟大研究中强行抽调出来,配合艾德温,进行什么“新式武器”的研发。
这在他看来,简直是一种侮辱。
“武器?哼,一群只懂得敲敲打打的野蛮人。”他看着自己刚提纯出来的一瓶“完美之血”,
低声抱怨,“真正的力量,在于改变物质的本质,在于探索世界的本源。而不是造一个更大号的、
能把人炸成碎片的爆竹。”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范德走了进来。
他身后没有跟格罗斯那样的保镖,只跟着两个穿着灰色工装、眼神锐利的技术员。
“普拉格大师,晚上好。”范德的语气很客气。
“范克里夫男爵。”马里奥只是点了点头,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公爵大人说,你需要我的实验室。说吧,你又想要造什么?威力更大的炸弹?还是腐蚀性更强的毒药?”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实验被打断的不耐烦,
“都不是。”范德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他将一张写满了化学分子式的羊皮纸,放在了马里奥面前的实验台上,“我需要你,在三天之内,为我合成这种化合物。”
马里奥拿起那张羊皮纸,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笑。
“c6h7n3011?这是什么东西?某种新的肥料吗?”他指着那个陌生的化学式,“恕我直言,
男爵阁下,炼金术是一门严谨的、传承了千年的艺术。它使用的是元素符号,是水、火、土、风的谐音。而不是你这种不知从哪里抄来的、毫无意义的胡乱涂鸦。”
范德身后的两个技术员,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范德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普拉格大师,如果我告诉你,这种‘涂鸦”,是一种威力比黑火药强三倍,燃烧后几乎没有残渣和烟雾的全新发射药呢?你还觉得它毫无意义吗?”范德平静地问。
“比黑火药强三倍?无烟?”马里奥的表情凝固了,他再次拿起那张羊皮纸,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作为一名资深炼金术土,他很清楚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
“这不可能。”他摇了摇头,“黑火药的配方,是矮人经过几百年的实验才稳定下来的。硫磺、木炭、硝石,三者的平衡,是能量释放的基石。你想打破这个基石,凭什么?凭你这几个可笑的字母和数字?”
“不,我凭的是科学。”范德说出了一个让马里奥感到陌生的词汇。
他不再解释,而是对着身后的技术员点了点头。
一个技术员走上前,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套小巧而精密的玻璃仪器:烧杯、滴管、
冷凝管、温度计它们被迅速地组合成一个简易的反应设备。
另一个技术员,则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几个贴着标签的瓶子,上面写着“浓硫酸”、“浓硝酸”、“脱脂棉”。
“你要干什么?”马里奥警剔地看着他们,“在我的实验室里,不经过我的允许,不准进行任何危险实验!”
“我们只是想向您展示一下,“涂鸦”是如何变成现实的。”范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普拉格大师,你很快就会看到,一种全新的、基于分子结构理论的炼金时代,即将来临。”
在马里奥将信将疑的注视下,范德亲自戴上了龙皮手套和护目镜,开始操作。
他精确地量取了浓硫酸和浓硝酸,按照严格的比例混合,并用冰水浴,将混合酸的温度,精准地控制在十摄氏度以下。
然后,他将一小团脱脂棉,缓缓地浸入混合酸中。
整个过程,他动作娴熟,神情专注,象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马里奥脸上的不屑,慢慢消失了。
他虽然不明白范德在做什么,但他能看出,对方的每一步操作,都蕴含看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严谨和逻辑。
那不是传统炼金术那种依靠经验和感知的模糊操作,而是一种可以被量化、被重复的精确控制。
十五分钟后,范德将反应完成的棉花捞出,用大量清水反复冲洗,再用弱硷溶液中和掉残馀的酸液。
最后,他得到了一团看起来和普通棉花没什么两样,但质地略显发硬的白色絮状物。
“这就是‘硝化棉”,我们称之为‘火棉”。”范德将一小撮火棉,放在一块铁板上。
他拿起一根点燃的木条,小心翼翼地靠近,
“轰!”
一团耀眼的、橙红色的火焰,瞬间爆开,没有一丝烟雾,没有一点声响。铁板上,干干净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跟跪着走到实验台前,用颤斗的手,拿起那张写着化学式的羊皮纸,眼神里充满了狂热和不敢置信。
“这—这是—神迹—
“不,这是化学。”范德摘下手套,“一种研究物质变化的科学。普拉格大师,现在,你还觉得,这个实验比不上你之前的吗?”
马里奥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范德,然后猛地一鞠躬,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老师!请收我为徒!”
迪菲亚家居公司的厂房里,同样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凯根,这位新晋的厂长,正对着一群从温德尔公爵和格雷森伯爵的旧作坊里招来的老木匠,大发雷霆。
“我说了多少遍!尺寸!精度!我要的是误差不超过一毫米的精度!你们这做出来的是什么?
狗啃的吗?”他将一把刚刚下线的椅子腿,狠狠地摔在地上,“这东西装到椅子上,能站稳吗?你们是在做家具,还是在做陷阱?”
老木匠们一个个垂着头,不敢作声。他们习惯了用眼睛和手感来估量尺寸,哪里接触过“毫米”这种精确到让他们头皮发麻的单位。
“所有今天生产的不合格品,全部报废!从你们的薪水里扣!”凯根的命令冷酷无情,“明天开始,所有人,重新进行为期一周的培训!学习如何使用卡尺,如何看懂图纸!学不会的,就去隔壁的板材车间,当搬运工!”
工匠们一阵哗然。
“厂长,这—这不合规矩啊!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了—”一个资格最老的木匠,壮着胆子反驳。
“在这里,我就是规矩!”凯根的声音,比蒸汽锤还响亮,“迪菲亚公司,不养闲人,更不养自以为是的老爷!你们要么适应新的标准,要么就滚蛋!”
在凯根的铁腕管理下,一场生产方式的革命,正在这个小小的工厂里,以一种粗暴而高效的方式,强行推进着。
而这有一个专有名词。
标准化。
工业时代开启的真正内核。
“干得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范德走了进来。
对于凯根的表现,范德表示非常满意。
“老板。”凯根看到范德走进来,脸上的怒气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躬敬中带着几分委屈的表情,象一个被顽劣学生气坏了的老师傅。
“都听说了。”范德的目光扫过那些若寒蝉的老工匠,
一句简单的夸奖,让凯根的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他们不懂,老板。”凯根压低了声音,“他们以为做家具还是靠那点手感和经验。他们不明白,您要的不是一百把不一样的‘艺术品”,而是一万把一模一样的商品。”
“他们会明白的。”范德走到一台刚刚停下的开机旁,用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导轨,“当他们用第一个月的薪水,给家里换上一整套新家具时,他们就会明白,‘精度”和‘标准”,比他们那点可怜的‘手艺人尊严”,值钱多了。”
他转过身,看着凯根:“我今天来,是有一件更重要的活儿,要交给你。”
“您说,老板。”
“我需要一条全新的生产线。”范德从怀里取出一枚黄铜制成的小小圆筒,递了过去。
那圆筒一头封闭,底部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做工极为精密。
凯根接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他用指甲轻轻刮过圆筒的表面,又用拇指和食指感受着它的壁厚。
作为一名顶级的工匠,他能感觉到这件小东西里蕴含的、令人室息的精度要求。
“这是某种容器?”
“弹壳。”范德回答,“一种用来装填火药和弹丸的标准化容器。我会让布罗克创建一条能每天生产一万枚这种弹壳的生产线送到这里。我需要你,保证每一枚的尺寸、壁厚、重量误差,都不能超过百分之一。”
凯根倒吸了一口凉气。
每天一万枚,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一。
这已经超出了木工的范畴,这是钟表匠和珠宝匠才需要面对的领域。
“老板,这这用冲压机床可以做到。但要保证这么高的合格率,对模具的损耗会非常大。
而且,普通的铸铁模具,恐怕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因为金属疲劳而产生形变。”
“模具的材料,我会让瓦格雷大师那边配套提供一种全新的钨碳合金。”范德似乎早已料到他的问题,“它的硬度,是普通钢铁的五倍。所以生产线的管理,就交给你了,凯根。”
范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家具厂,只是你的练手。这条子弹生产线,才是我真正需要你施展才华的地方。把它想象成一种更精密的‘家具”,只不过,它的用户,是死亡。”
凯根握着那枚冰冷的黄铜弹壳,手心沁出了汗。
他从范德那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让他不寒而栗的味道。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这东西的用途,只是沉声回答:“我明白了,老板。我向您保证,一万枚弹壳里,不合格的不会超过十枚。”
炼金实验室。
他的周围,散落着几十个烧杯和蒸馏瓶,空气里弥漫着乙醚和酒精的混合气味。
他面前的实验台上,摆放着一排用不同方法、不同配比制成的硝化棉样品。
有的发黄,有的发脆,有的甚至在干燥过程中就发生了轻微的分解。
“不不对!还是不对!”他抓着自己那本就稀疏的头发,烦躁地在实验室里步,“硝化程度不够稳定!酸性物质无法完全去除!这样的产物,别说用在武器里,就算放在仓库里,都可能因为温度变化而自燃!”
范德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老师!”马里奥看到范德,像看到了救星,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一叠写满了失败数据的实验报告塞到他手里,“问题出在纯化阶段!我们用水和弱硷洗涤,根本无法将纤维内部包裹的残馀酸液彻底清除。这些残馀的酸,就象藏在身体里的毒素,会持续不断地催化硝化棉分解,让它变得极不稳定!”
“我试过用酒精浸泡,效果好一些,但成本太高了。而且,我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一种能从根本上‘锁住”它活性的东西。”
范德翻看着那些报告,点了点头。
马里奥不愧是暴风城最顶尖的炼金术土,只用了三天,就摸到了硝化棉生产中最内核的技术难点一一稳定性。
在地球的化工史上,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无数化学家付出了几十年的努力,甚至包括诺贝尔本人,也曾因实验室爆炸而险些丧命。
“你说的没错,马里奥。”范德放下报告,“我们需要一种稳定剂。”
“稳定剂?”马里奥的眼晴亮了,“是什么?某种新的元素?还是传说中的贤者之石的粉末?
?
“都不是。”范德拿起一支炭笔,在马里奥的报告背面,画下了一个复杂的、由两个六边形苯环连接而成的分子结构式。
“二苯胺。”范德在结构式下面写下这个名字,“一种有机化合物。它能有效地吸收硝化棉分解过程中产生的氮氧化物,从而阻断分解的链式反应,极大地提升产品的稳定性。”
马里奥看着那个陌生的分子式,如同在看一卷来自天国的天书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某种和谐与规律,却完全无法理解它的构成原理。
“这这东西,从哪里能找到?”
“找不到。”范德回答,“我们得自己合成。它的合成路线也不复杂。”
他又在羊皮纸上,写下了一行反应式:苯胺和盐酸苯胺在高温高压下反应,生成二苯胺和氯化铵。
“苯胺—盐酸苯胺—”马里奥咀嚼着这两个词,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不够用了。
范德的每一次开口,都在为他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同时也将他旧有的知识体系,冲击得支离破碎。
“老师,我—”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提问的资格都没有。
“别急,一步一步来。”范德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苯胺的制备,需要用到硝基苯和铁粉。
而硝基苯,又需要苯和混酸反应。至于最基础的原料‘苯”,我们可以从煤焦油里分馏提纯。”
范德看着已经彻底呆滞的马里奥,笑了笑:“欢迎来到有机化学的世界,普拉格大师。这会是一个漫长而有趣的旅程。现在,我们的第一步,是去跟国王要一座焦化厂。”
“焦化厂?”
“对,就是把煤炭进行干馏,提取煤焦油和煤气的地方。”范德解释道,“那是我们的宝库。
苯、甲苯、二甲苯、萘、葱———有了它们,我们就能合成炸药、染料、药品、塑料——-我们能合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毫不怀疑,只要给他足够的煤炭,眼前这位“老师”,真的能凭空创造出一个比艾泽拉斯更繁华、更强大的世界。
“我我这就去写报告!”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转身就冲向自己的书桌。
范德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平静。
他知道,化学工业的种子,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