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卡兹岛的东海岸,依旧残留着那场骚乱的痕迹。黑色的礁石上,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被利器斩断的触须残骸,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腥臭。一些地方的岩石,呈现出被暗影能量腐蚀后特有的、结晶化的灰败色泽。
克罗米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旅行斗篷,独自一人站在这片海岸上。她那侏儒的娇小身躯,在鳞的礁石和咆哮的海浪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
海风吹动着她的金色马尾,也吹动着她内心的不安。
她闭上眼睛,伸出双手。
时间,在她指尖,开始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她能“看到”过去的影象,象一幕幕快进的戏剧,在眼前闪现。
她看到“水龟一号”无声地滑过海面。
她看到范德、布莱恩、霍拉旭和马里奥,弃船登岸。
她看到布莱恩用符文酸液,融化了排污口的栅栏。
一切,都和她从迪菲亚集团的行动报告里,看到的内容一模一样。
范德这个人,有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对信息的记录和归档的欲望。他似乎想把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变成可以量化、可以分析的数据。
克罗米继续回溯。
她将时间的流速,放得更慢,象是在用放大镜,一帧一帧地视图着过去的画面。
她要找的,不是这些已经发生的事实。
她要找的,是“异常”。
是那些无法被逻辑解释,无法被物理法则函盖的“奇点”。
终于,她找到了。
就在范德一行人踏上礁石的那一瞬间。
整个奥卡兹岛周围的时空,发生了一次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淅的“褶皱”。
那感觉,就象一张平整的画布,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后面,轻轻地戳了一下。
这个“褶皱”的持续时间,不超过千分之一秒。
对于艾泽拉斯的凡人来说,它不存在。
但对于时间的守护者而言,这无异于一声响彻宇宙的警钟。
这就是“源头”。
克罗米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里,流光闪铄。
她走到那个被她标记为“奇点”的坐标。
那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礁石,上面布满了藤壶和海藻,海浪拍打在上面,溅起白色的泡沫。
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块冰冷的岩石。
就在她的指尖,与岩石接触的瞬间。
一股远比刚才那次时空褶皱,要庞大、要古老、要混乱的力量,从岩石深处,反向涌入了她的感知。
那不是时空的力量。
那是一种——仿佛来自于世界之外的、纯粹的“信息流”。
【系统能量不足正在从时间线馀信息中汲取】
克罗米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闪电击中,她跟跪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湿滑的礁石上。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系统————”她失神地喃喃自语。
这个词,不属于艾泽拉斯的任何一种语言。
但她,却能理解它的含义。
一个外来的、更高维度的、正在强行篡改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的——“程序”。
难怪。
难怪他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
难怪他能创造出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奇迹。
难怪时间线会对他产生排斥和屏蔽,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bug”。
克罗米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已经超出了她能处理的范畴。这不是简单的历史修正,这是世界线层级的入侵。
她必须立刻返回时光之穴,向时间之王诺兹多姆报告。
就在她准备激活传送法术的瞬间,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慵懒和嘲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么,青铜龙的小姑娘?”
克罗米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回头。
不远处的礁石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深紫色长裙的女人。兜帽下,是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一双仿佛蕴含着星辰的、紫罗兰色的眼眸。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她周围的空间,却在微微扭曲。
一股比刚才那股“信息流”,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无法抗拒的威压,缓缓地散发开来。
克罗米感觉自已的时间之力,在这股威压面前,就象溪流导入了大海,被彻底压制,动弹不得。
“你———你是—”克罗米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尖锐。
她认得对方身上那股力量的本质。
那是比青铜龙军团,更加古老,更加禁忌的存在。
“嘘。”伊莉扎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放在自己那没有血色的嘴唇上,“我现在,不喜欢这个称呼。”
她缓步走来,高跟鞋踩在礁石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更喜欢别人叫我伊莉扎。”
她走到克罗米面前,蹲下身,与那张惊恐的侏儒小脸平视。
“你看起来很困惑,小家伙。”伊莉扎的语气,象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你在纠结,那个叫范德的凡人,究竟是‘病毒”,还是‘解药”,对吗?”
克罗米无法回答。
在永恒龙面前,任何谎言都毫无意义。
“你在害怕一个更好的世界,小家伙。”伊莉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克罗米,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古井无波的漠然,“因为那个‘更好”,不在你们的剧本上。”
“那不是剧本!那是无数可能性坍缩后,唯一稳固的现实!”克罗米鼓起全部的勇气反驳,她那属于青铜龙的骄傲,让她无法在宿敌面前彻底屈服,“你们永恒龙族想要做的,就是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导向一个万物终结的、寂静的结局!那才是真正的毁灭!”
“万物终结,本身就是一种秩序。一种绝对的、永恒的秩序。”伊莉扎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而你们守护的,又是什么?苦难?背叛?无休止的战争?一个英雄的诞生,需要用一万个无辜者的户骨来铺路。一个王国的崛起,需要用另一个王国的鲜血来浇灌。你们称之为‘历史的必然”,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效率低下的、充满了冗馀信息的垃圾。”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方暴风城的方向。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有趣的变量。”伊莉扎的嘴角,终于出现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他用更少的资源,创造了更多的价值。他用更温和的手段,实现了更彻底的变革。他正在消除那些本应发生的死亡,填补那些本应存在的裂痕。”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的到来让整个世界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人们获得了秩序、幸福,获得了更长的更有意义的生命。”
“而与之相对的,他正在-抹除你们存在的意义,青铜龙。”
这些话,狼狠地砸在了克罗米的灵魂上。
是啊,如果历史不再需要用苦难来推动,如果世界可以沿着一条更平稳、更幸福的轨迹前进,
那守护着那条“正确”的、充满了鲜血与泪水的时间线的青铜龙军团,又算什么?一群抱着腐朽剧本不放的、可悲的守墓人?
“不—不是这样的—”克罗明的眼神开始涣散,她感觉自己千万年来创建的信念,正在一寸寸地崩塌,“扰乱时间线,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燃烧军团——上古之神”
“后果?”伊莉扎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你们总以为自己看到了棋盘的全貌,却不知道,你们本身,也只是棋子而已。你们所谓的‘正确”,不过是泰坦们设置好的、一条能让他们安心的轨道罢了。”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那因恐惧而冰冷的脸颊。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小家伙。”
伊莉扎的指尖,触碰到克罗米眉心的瞬间,整个世界在克罗米的感知中消失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无尽的、冰冷的虚空。
然后,一幅幅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了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斯坦索姆,几十万的居民变成了亡灵天灾,巨大的城市化为一片废墟,璀灿的文明毁于一旦。
她看到了阿尔萨斯王子,手持霜之哀伤,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繁华的洛丹伦,变成了一座亡灵的城市。
一幕幕,一桩桩,都是在“正确”的时间在线,必然会发生的、血淋淋的悲剧。
“看到了吗?”伊莉扎的声音,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这就是你们守护的‘正确”。一场又一场的灾难,一次又一次的毁灭。英雄在血与火中诞生,世界在废墟上重建。周而复始,永无休止。无数的普通人在烈火和瘟疫中死亡,他们一辈子都没感受到什么叫幸福,什么叫快乐,什么叫希望。”
“而那个男人,那个叫范德的凡人,他正在尝试跳出这个循环。他不想让他的女儿,生活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被毁灭的世界里。所以,他要建造一座更坚固的城市,创建一套更稳固的秩序。他甚至———在尝试定义一种新的‘正确”。””
画面消失,克罗明重新回到了冰冷的礁石海岸。她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现在,告诉我,小家伙。”伊莉扎收回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你,是想继续当那个腐朽剧本的守护者,还是想留下来,亲眼看看,这个‘穿越者”,能把这个世界,修改成什么模样?”
“我我—”克罗米说不出话来。
“你的办公室里,有一份很有趣的报告。关于“精神压力评估”。”伊莉扎转身,向着阴影处走去,“我建议你再仔细看看。一个能洞察人心的凡人,比一个只懂得打打杀杀的国王,要危险得多,也——有趣得多。”
她的身影,融入了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句话,在海风中回荡。
“别想着向诺兹多姆报告。他现在,有比你更头疼的麻烦。好好当你的文档管理员吧,克罗米。这或许是你这漫长的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一份工作。”
克罗米独自一人,在礁石上坐了很久。
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激活了传送法术。
光芒一闪,她回到了迪菲亚集团那间井然有序的文档室。
空气里,依旧是那种干燥纸张和樟木的味道。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拿起了那份《高级管理人员精神压力评估报告》。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分析,最终,停留在了范德那简短的评估上。
克罗米的手指,轻轻抚过“迷雾”这个词。
她现在知道了。
那不是迷雾。
那是一面盾牌。
一面由自由、幸福、希望、快乐、秩序打造成的“无法撼动之物”。
在这个盾牌后面,是几千几万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几十万个幸福的家庭。
他们青铜龙,真的要亲手柄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好,给狠狠的踩的粉碎吗?
迪菲亚集团设在旧城区的招募处,原本是法尔雷佛公爵名下的一间染料仓库。现在,仓库的大门被拆掉了,换成了一个宽的开放式柜台。十几个从工人子女中选拔出来的、识字且算数飞快的年轻人,穿着统一的灰色马甲,正坐在柜台后,忙得头也不抬。
长长的队伍,从柜台前一直延伸到街角,又拐了个弯,几乎要排到下一个街区。空气中混合着汗水、潮湿的麻布和廉价麦酒的味道,但与往日不同的是,这股味道里,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焦灼的期盼。
“下一个!”一个年轻的书记员喊道,他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挤到台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露出一口黄牙。“大人,我叫汉克,以前在码头扛过麻袋,力气大得很!什么活都能干!”
书记员头也不抬,从旁边拿起一张表格,用蘸水笔在上面划着:“姓名?”
“汉克。”
“年龄?”
“三十———大概是三十二岁。”
“识字吗?会算数吗?”
汉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大人,我——我力气大!”
“不识字,不会算数,没有技术等级。”书记员在表格的最后一栏,盖上了一个印章,印章是圆形的,上面刻着一个“e”字。“去那边,三号窗口,登记信息,领取临时工牌。分配到‘新生镇”c区,负责挖掘排污渠道。试用期一个月,每天五十个铜板,管两顿饭。一个月后考核,合格者转为d级正式员工,薪水按集团标准发放。”
汉克愣住了。他听说过迪菲亚的规矩,但没想到这么严。他想争辩几句,但看到旁边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腰挂短棍的社区警察投来的平静目光,他把话咽了回去,垂头丧气地走向三号窗口。
“下一个!”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走上前,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匠服,手里紧紧着一个木头工具箱。
“姓名?”
“年龄?”
“五十四。”
“技术。”
“木匠。”老人将他的工具箱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是一套保养得极好的、闪铄着金属光泽的刨子、凿子和锯子。“我给格雷森伯爵家做了三十年的家具。”
书记员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那双布满老茧,但指节稳定有力的手。他换了一张表格,在上面写下老人的信息,然后递过去一块小木牌。“米勒先生,请您去后面的二号工坊,找瓦格雷大师进行技术评级。您的午饭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老人愣了一下,接过木牌,看到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自己的名字,他的手微微颤斗了一下。谢谢您,大人。”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识字的,有手艺的,被引向专门的信道;没文化的,卖苦力的,则被分流到另一边。
整个过程有条不素,高效得象一台精密的机器。
没有人敢插队,没有人敢喧哗。
霍拉旭创建的社区警察体系,在这里第一次展现了它的价值。
他们不打人,不骂人,只是在队伍旁边立了几个大木桶,为排队的人提供免费的清水,并用平静的语气,一遍遍地重复着招募流程和规则。
这种创建在规则之上的秩序,比任何暴力都更有威镊力。